提前回城安排事宜的礼部尚书赵德芳,脸色惨白,死死攥著手中的笏板,手心全是冷汗。
他看著眼前这比皇帝亲征凯旋还要夸张百倍的场面,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这哪里是迎接一位大儒。
这分明是在迎接一尊,能与皇权分庭抗礼的,活神仙!
青牛车的车帘,被一只枯瘦的手,缓缓掀开。
黄举那张清癯的面容,出现在眾人眼前。
他看著下方跪拜如潮的万民,脸上,露出了一个悲天悯人的微笑。
他缓缓起身,对著四方,拱手作揖。
那动作,不快不慢,带著一种俯瞰眾生的从容与悲悯。
“诸位,快快请起。”
他的声音不大,却仿佛带著一种奇异的魔力,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老夫,受不起如此大礼。”
“圣人!您受得起!”
一名白髮苍苍的老儒生,激动得老泪纵横,声嘶力竭地喊道。
“您若受不起,这天下,便无人受得起了!”
“请圣人,为我等做主啊!”
呼喊声,此起彼伏,匯成一股撼天动地的声浪。
黄举的嘴角,微微上扬,那笑容里,多了一分享受。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要让那个坐在龙椅上的小皇帝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民心所向!
什么,才是真正的,天下归心!
慈寧宫。
殿內温暖如春,龙涎香的青烟裊裊升起,將满室的富贵,都薰染得有些不真切。
李太后今日穿了一身暗紫色的凤袍,脸上未施粉黛,神情憔悴,眼角带著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
她坐在主位之上,身旁,是鬚髮皆白,一脸肃穆的黄举。
下方,是数十位朝中硕果仅存的宗室元老,以及以內阁次辅徐向高为首的文官领袖。
太傅寧鸿,也被“请”来了。
他坐在离黄举最远的一个位置上,端著茶杯,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宫女们流水般地,將一道道精致的菜餚呈上。
每一道,都是用最名贵的食材,由御膳房的老师傅,精心烹製而成。
可席间,无人动筷。
气氛,压抑得像一块凝固的铁。
李太后放下手中的玉箸,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她先是看了一眼黄举,那眼神里,充满了晚辈对长辈的尊敬与依赖。
“黄老,您是哀家的远房长辈,更是天下读书人的楷模。”
她的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今日,请您和诸位宗亲老臣来,非为赴宴,实为,求教。”
她站起身,对著黄举,微微福了一福。
黄举坦然受了这一礼。
李太后重新坐下,目光扫过在场眾人,脸上,是痛心疾首的神色。
“诸位,想必也听说了。”
“如今,哀家与陛下,在治国之策上,有了分歧。”
她的眼圈,红了。
“陛下年轻,锐意进取,本是好事。可他他走得太快了。”
“那工商司,名为规范商贾,实则与民爭利,搞得京城內外,怨声载道。”
“那六扇门,名为整顿江湖,却纵容鹰犬,滥用私刑,搅得武林中人,人人自危。”
“还有那稷下学宫,名为百家爭鸣,却让一些农夫工匠之流的鄙陋之言,与圣人大道,同台竞技,成何体统!”
她越说越激动,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哀家,劝过。可陛下,听不进去。”
“哀家知道,哀家一介妇人,不该干政。可哀家,是先帝的皇后,是大玥的太后!哀家不能眼睁睁看著,先帝留下的江山,被一群奸佞小人,引入歧途!”
她看著黄举,那双凤眸里,蓄满了泪水。
“所以,哀家今日,只能请您,这位最公正的圣贤,来评评这个理。”
“您说,究竟是哀家错了,还是陛下,真的走偏了?”
这番话,说得是何等的高明!
她將自己,摆在了一个为国担忧,却又无能为力的,弱者的位置。
她將所有的矛盾,都归结为“治国理念”的分歧,而非权力的爭夺。
她成功地,將自己和黄举,和在场所有的老臣,都捆绑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对抗皇帝的,“道德同盟”。
內阁次辅徐向高,第一个站了起来,老脸上满是悲愤。
“太后娘娘所言极是!陛下此举,实乃动摇国本啊!”
“黄师!您定要为我等,为这天下,说句公道话!”
“请黄师,匡扶社稷!”
一眾老臣,纷纷起身附和,个个义愤填膺。
仿佛何岁,已经成了乱了祖宗成法的昏君。
而他们,则是挽救江山的忠臣义士。
所有的压力,瞬间,都给到了黄举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