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内,刺鼻的血腥味与硝烟味混合,凝固成一种死亡的气息。
解士炎的遗体倒在宽大的办公椅中,头颅后仰,双目圆睁,凝固的目光穿透天花板,仿佛凝视着另一个世界。
下颌处的弹孔触目惊心,鲜血浸透了他笔挺的将军制服,在脚下汇聚成一小滩暗红色的黏稠。
谷正文站在尸体前,胸口剧烈起伏。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因为一种极致的挫败和无处发泄的狂怒。
他赢了,他亲手击毙(或者说逼死了)“教授”,这个潜伏在华北剿总心脏地带的巨大威胁。
但为什么,他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喜悦?
解士炎那宁死不屈的眼神,那最后时刻爆发出如火山般的决绝力量,像一根冰冷的毒刺,深深扎进他的心里。
“组组长”一个特务小队长小心翼翼地靠近,声音发颤,“搜搜过了,文件柜、书架都翻了一遍,暂时暂时没发现电台和密码本。”
“废物!一群废物!”
谷正文猛地转身,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饿狼般扫过手下,“一个大活人在你们眼皮子底下自杀!现在连点像样的东西都搜不出来!我要你们有什么用!”
他咆哮着,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特务们噤若寒蝉,纷纷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谷正文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掐死某个人的冲动。
他知道,现在不是发脾气的时候。解士炎死了,但线索不能断!
他的目光阴鸷地扫过办公室的每一个角落,最终,落在了那个站在门口,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微微发抖的年轻副官身上。
他是解士炎的贴身副官,最后一个见到活着的解士炎的人!
谷正文脸上挤出一个近乎残忍的笑容,一步步走向副官。
皮鞋踩在沾了血渍的光洁地板上,发出“哒、哒”的声响,如同敲在副官的心尖上。
“你,”谷正文在副官面前站定,几乎贴着他的脸,声音低沉而危险,“叫什么名字?”
“卑卑职朱朱孝安”副官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双腿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朱副官,”谷正文拍了拍他僵硬的脸颊,动作轻佻却充满了威胁,“别怕。告诉我,在今天上午,我们到来之前,都有谁来过解士炎办公室?一个不漏,给我说清楚!”
“来来过”朱孝安大脑一片空白,努力回忆着,“上午九点,二科的李参谋来送过作战图十点,军需的李处长来请示冬装发放然后然后…”
“然后什么?!”谷正文的耐心在急速消耗,语气变得更加凶狠。
“然后大概十点半左右警备司令部总务处负责庶务的张明张少校来了说有紧要公务需当面呈报处座”朱孝安被他一吓,脱口而出。
“张明?” 谷正文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划过他混乱的脑海!警备司令部总务处?
一个负责庶务的少校,在这个敏感的时间点,来找手握核心机密的作战处长?而且是在他谷正文行动之前!
一股猎犬嗅到气味的兴奋感瞬间冲散了些许挫败!他感觉自己可能摸到那根至关重要的线头了!
他死死盯着朱孝安,语气变得极其“温和”,却带着更深的压迫感:“哦?张少校?他来做什么?说了什么?呆了多久?”
“他…他说有绝密情况要单独向处座汇报处座就让我出去了他们关起门来说话说了大概大概五六分钟…”朱孝安感觉自己像是被毒蛇缠住了脖子,呼吸困难。
“五六分钟?关着门?”谷正文的心脏猛地一跳!
时间、方式,都太可疑了!“说了什么内容?!有没有争吵?有没有听到什么特别的词?!”他几乎是在低吼。
“没没听到门关着,听不清…就就最后好像声音大了点但具体说什么真不知道啊,长官!”朱孝安带着哭腔道。
“然后呢?!”谷正文逼问,身体前倾,带来的阴影几乎将朱孝安完全笼罩。
“然后…然后张少校就出来了…他脸色很难看,非常难看…~一句话没说,急匆匆就走了”
“他走了多久我们到的?”
“就三西分钟长官您您就带人来了…”
“三西分钟!”
谷正文眼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串联了起来!时间完全对得上!张明前脚刚走,他后脚就杀到!
这绝不是巧合!
张明,这个他之前从未重点关注的“小人物”,极可能就是“教授”的首接联络人,或者向他示警的人?
“张——明!”谷正文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面目狰狞得如同恶鬼。他感觉自己被耍了,被一个他忽略的小角色在眼皮底下完成了关键一击!
他猛地转身,对着手下厉声吼道:“都他妈聋了吗!听见没有!警备司令部总务处少校张明!他有重大共谍嫌疑!很可能就是‘教授’的同伙甚至上线!我命令!”
他几乎是声嘶力竭:
“第一!全城戒严!所有路口、车站、码头,给老子封死!一只苍蝇也不准飞出去!”
“第二!立刻派人控制张明的办公室,搜查他的住所!把他所有社会关系都给老子挖出来!”
“第三!绘制画像,下发到所有行动队、警察局!悬赏大洋五百不,一千!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给我抓!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张明给我揪出来!”
“是!”特务们如蒙大赦,轰然应诺,如同被驱赶的猎犬,争先恐后地冲出办公室,执行命令去了。房间里瞬间空荡了不少。
谷正文喘着粗气,再次看向瘫软在地的朱孝安。
“朱副官,”他冷冷道,“从现在起,你被保密局征调了。跟我们回去,把你知道的关于解士炎、关于张明,所有的一切,事无巨细,都给我想起来,写下来!想活命,就好好配合,明白吗?”
朱孝安无力地点着头,眼神空洞,他知道,自己的命运己经彻底改变。
西九城南,一条僻静的胡同里。
张明己经换下了一身笔挺的校官呢子军服,穿上了一件半旧的深灰色棉袍,头上戴着一顶不起眼的毡帽,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西九城市民。
他靠在一处院门后的阴影里,胸膛剧烈起伏。他能清晰地听到远处街道上,由远及近传来的凄厉警笛声,以及卡车引擎的轰鸣和士兵杂沓的脚步声。
戒严开始了。谷正文的反应,果然疯狂!
他紧紧攥着拳头,眼前不断浮现出解士炎最后那决绝的眼神。解士炎用生命为他,为组织换来的宝贵时间,绝不能浪费!
他仔细聆听着外面的动静,计算着巡逻队经过的间隙。如同一个最耐心的猎人,又如同一个被追捕的猎物,
他在阴影中与时间赛跑。必须尽快赶到紧急联络点,获取新的身份,然后像一滴水一样,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同志,我不会让您白白牺牲的。他在心中默念。
深夜,易县山区,一处隐蔽的窑洞内。
译电员将接收到的密码译成文字,看着纸上的内容,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他快步将电文递给克公。
克公就着昏黄的油灯看去。电文只有短短八个字:
【海棠凋零,秋风不息】
克公拿着电文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他久久没有说话,窑洞里只剩下灯花噼啪爆开的轻微声响。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窑洞门口,望着外面沉沉的、没有星月的夜空。
许久,他才用一种低沉而沙哑,却蕴含着无尽力量的声音说道:
“回复。电文如下——”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英魂不朽,血沃中华。通知钟馗,即刻起,深度静默,非死令,不得妄动。等待新的黎明。”
“是!”
克公依旧望着北方。
“士炎同志,安息吧。你守护的火种,永不熄灭。”
夜色,愈发深沉。
但黎明,终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