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作战处长办公室那扇厚重的木门,被一股蛮横至极的力量从外面猛地撞开,重重地砸在墙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打破了楼内最后一丝宁静。
阳光被骤然闯入的黑影切割得支离破碎。
谷正文一马当先,黑色的风衣下摆随着他急促的步伐猎猎作响。
他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猎人终于将珍稀猎物逼入死角般的狞笑与亢奋,阴鸷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瞬间就锁定了端坐在办公桌后,那片冬日阳光中的解士炎。
他的身后,七八名荷枪实弹的特务鱼贯而入,他们动作迅捷,训练有素,瞬间呈扇形散开,
手中的柯尔特手枪、汤姆逊冲锋枪齐刷刷抬起,黑沉沉的枪口如同毒蛇的信子,全部指向房间中央那个看似手无寸铁的身影。
冰冷的杀意瞬间弥漫开来,挤占了办公室里所有的空气,让人窒息。
“解处长!久仰大名啊!”谷正文的声音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胜利在望的得意
他停在办公室中央,双手叉腰,风衣敞开,露出腰间枪套里那把泛着烤蓝幽光的手枪。
“保密局华北特别站谷正文,奉命请解处长,协助调查。”
他嘴上说着“请”,但那姿态、那语气,与宣告逮捕无异。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泰山压顶般的阵势,解士炎的反应,却让所有冲进来的特务都感到一丝错愕。
他没有惊慌失措,没有徒劳地辩解,甚至没有站起身。
他只是缓缓地,将手中的钢笔套上笔帽,轻轻放在那份摊开的防御报告上,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只是在结束一次寻常的办公。
然后,他抬起眼,平静地看向谷正文,那眼神深邃如古井,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冷漠。
“谷正文,”解士炎开口,声音平稳得出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好大的阵仗。我华北剿总作战处长的办公室,是你想闯就闯的?”
谷正文被他这超乎寻常的镇定噎了一下,预想中的恐惧、反抗或求饶都没有出现,这让他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憋闷感。
他脸上的狞笑收敛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被挑衅的阴狠。
“哼!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谷正文加重了语气,上前一步,逼近办公桌,“解士炎,别再演戏了!你的底细,我们早己掌握!‘教授’先生!”
“教授”二字,他咬得极重,如同掷出的两颗铁钉,试图钉死解士炎的命运。
听到这个代号,解士炎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牵动了一下,那不是恐惧,更像是一种释然和确认。
果然,他们知道了。但,也仅此而己了。
“什么教授、学者的,你的话,我怎么听不明白?”解士炎淡然道,右手却看似随意地,向桌面上那份盖着手枪的文件夹挪近了一寸。
“若是公务,请出示傅总司令的手令或南京的正式公文。若是私闯,”他眼神陡然锐利,“就别怪我按战时条例处置!”
“处置?哈哈哈!”谷正文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狂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残忍,“死到临头还敢嘴硬!给我搜!任何纸张、文件,片纸不留!”
特务们闻令而动,如狼似虎地扑向文件柜、书架。
就在这时,解士炎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他绝不能活着被带走,承受那无尽的酷刑,更不能在审讯中,给敌人任何一丝顺藤摸瓜的机会!
他的右手快如闪电般探入文件夹下!
“不好!他有枪!”一个眼尖的特务失声惊呼!
所有人的动作都是一僵,枪口瞬间抬得更高!
谷正文脸色剧变,厉声喝道:“解士炎!放下武器!你敢反抗,格杀勿论!”
他下意识地也拔出了腰间的配枪,首指解士炎。
然而,解士炎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那把黝黑的勃朗宁手枪被他牢牢握在手中,但他枪口所指的方向,再次让所有人震惊——是他自己的太阳穴!
“停!”解士炎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震彻整个办公室,“全都给我退出去!”
解士炎的眼神燃烧着熊熊火焰,那是一种以身殉道、不容亵渎的决绝光芒。
“我解士炎,堂堂国民革命军少将,就算死,也轮不到你们这群魑魅魍魉来审判!”
谷正文惊呆了,他抓捕过无数人,贪生怕死者有之,负隅顽抗者有之,但像解士炎这样,毫不犹豫地将枪口对准自己,以生命为壁垒守护着某种他无法理解的东西的人,他从未见过!
“别别冲动!”谷正文的声音因为意外和一丝莫名的恐惧而有些走调,他试图缓和气氛,“把枪放下!一切都好说!只要你配合,我保证”
“保证?”解士炎嗤笑一声,打断了他,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蔑视,“你们的保证,比厕纸还不值钱!
想要我解士炎的命?来吧!但我这颗头,你们拿不走!只有我自己能取!”
他环视着眼前这些凶神恶煞的特务,目光最后定格在谷正文那张因惊怒而扭曲的脸上,一字一句,如同宣誓:
“告诉你们的主子!我解士炎,无愧于国家,无愧于民族!只恨只恨未能亲眼见到黎明到来,未能见到你们这些国之蠹虫、民之巨害,被彻底扫进历史垃圾堆的那一天!”
话语中的恨意与信念,让所有听到的特务都感到一阵心悸。
“阻止他!”谷正文终于反应过来,意识到解士炎是真的要自杀,他狂吼着,自己也猛地向前扑去!
他不能让解士炎就这么死了,他需要活口,需要口供,需要挖出更多的“钉子”!
就在这一瞬间!
解士炎看着扑上来的谷正文,脸上露出一抹混合着嘲讽、快意与无尽悲壮的惨烈笑容!
他扣在扳机上的手指,猛地用力!
然而,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离得最近、反应最快的特务,在谷正文吼叫的同时,也下意识地扑了上来,用尽全力猛地一推解士炎持枪的右手!
“砰!”
清脆又沉闷的枪声,终于在这间充满阳光与杀机的办公室里炸响!
子弹没有射入解士炎的太阳穴,而是在那电光火石间的干扰下,擦着他的额角飞过,带出一熘血花,击碎了他身后书架上的一本厚厚典籍!
巨大的冲击力和剧痛让解士炎身体一晃,但他兀自站稳,眼神中的决绝丝毫未减,反而因为鲜血的刺激而变得更加炽烈!
他毫不犹豫,再次调转枪口!
“按住他!夺下他的枪!”谷正文惊魂未定,声嘶力竭地命令,自己也合身扑上!
一时间,办公室内陷入了极度混乱和惨烈的搏斗!
三西名强壮的特务如同饿虎扑食,同时拥了上来,死死抱住解士炎,试图制服他,夺下那支致命的手枪。
解士炎如同陷入绝境的雄狮,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他挣扎着,怒吼着,手中的勃朗宁手枪虽然无法精确瞄准,却依旧顽强地指向自己的头颅,指向任何试图靠近要害的敌人!
“为了新华夏!”在搏斗的间隙,他发出了一声低沉却如同惊雷般的嘶吼!
这声呐喊,不属于这个办公室,不属于这身将军制服,它来自一个更加光辉、更加纯粹的信仰!
谷正文和特务们都被这声呐喊震住了!
“砰!”
又一声枪响!
在激烈的抢夺中,不知是谁触碰了扳机,子弹击穿了解士炎的左肩,鲜血瞬间染红了将官呢子制服,那抹红色,在冬日的阳光下,刺眼得令人心悸!
剧痛让解士炎的动作慢了半拍,但他依旧没有放弃!
他用手肘猛击身后抱住他的特务的面门,用头撞开侧面扑来的敌人!
他像一尊浴血的战神,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守护着自己赴死的权利!
终于,在混乱中,他找到了一个间隙!
他的眼神越过疯狂扑来的谷正文,似乎看到了远方,看到了那必将到来的黎明!
他的嘴角,再次浮现出那抹平静而嘲讽的弧度。
然后,他用尽生平最后的力气,将勃朗宁手枪死死顶住了自己的下颌!
“不!”谷正文发出了绝望的嘶吼,他伸出手,却什么也抓不住。
“砰!”
第三声枪响,格外沉闷,也格外决绝。
解士炎的身体猛地一震,所有的挣扎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他眼中的神采如同燃尽的星辰,迅速黯淡下去,但那份不屈与蔑视,却仿佛凝固在了瞳孔深处。
鲜血,从他下颌的伤口汩汩涌出,染红了他笔挺的制服,染红了他身下的办公椅,也染红了地板上那片冰冷的阳光。
他缓缓地,向后倒去。
至死,他都没有闭上那双凝视着未来的眼睛。
办公室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和硝烟味在空气中弥漫。
谷正文呆呆地看着倒在血泊中、却依旧带着不屈姿态的解士炎,看着他额角、肩头、下颌不断涌出的鲜血,看着他那双至死都圆睁着的、仿佛在嘲笑着他们所有人的眼睛。
一股莫名的、冰冷的寒意,从谷正文的脊椎骨窜起,瞬间传遍全身。
他赢了,他抓住了“教授”,他阻止了一次“重大泄密”。
但为什么,他感觉不到一丝胜利的喜悦,反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扼住了喉咙,充满了挫败和恐惧!
他走上前,颤抖着手,想去合上解士炎的眼睛,却发现那双眼睑如同钢铁般僵硬,怎么也合不上。
那双眼睛,仿佛还在看着他们,看着这个即将倾覆的王朝,看着他们注定灭亡的未来。
“组组长”一个特务看着满地的鲜血和解士炎的尸体,声音发颤地请示,“现在怎么办?”
谷正文勐地回过神来,看着一屋子的狼藉和那具无法瞑目的遗体,一股邪火涌上心头,他歇斯底里地咆哮道:
“搜!给我挖地三尺地搜!把所有东西都带走!还有这具尸体也给老子抬走!”
特务们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残局。
阳光依旧透过窗户洒进来,只是那光斑,此刻己被殷红的血色浸染。
民国三十七年,公历1948年1月11日,上午。
华北剿总司令部,作战处长办公室。
解士炎少将,代号“教授”,以其最惨烈、最悲壮的方式,实践了他对信仰的忠诚,用生命守护了组织的秘密,如同一颗流星,
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燃尽了自己,划破了天际。
他留下的,是一个让敌人胆寒的传奇,和一首用热血谱写的、永不消逝的英雄赞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