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笼罩在淡淡死志中、仿佛对一切都已无所谓的苗峰,在听到林淡骤然提起“苗氏”二字时,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猛地抬起头,那双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震惊、恐惧与难以置信的复杂情绪。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激,慌忙又低下头,试图掩饰,但胸腔里那颗心却“咚咚咚”地狂跳起来,声音大得仿佛整个地牢都能听见。
妹妹……妹妹假死脱身的事……难道被这位大人察觉了?!
他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斗,强行维持着镇定:“回……回大人,苗氏是罪民的妹妹。”
“哦——”林淡故意拉长了声调,这意味深长的尾音象一根无形的鞭子抽在苗峰的心上。随即,林淡抛出了一个更直接的问题,语气平淡却如利剑:“她……是真的死了吗?”
苗峰头皮发麻,伏在地上的手指不自觉地抠紧了地面,指甲几乎要折断。“回大人,千真万确!当时老爷和夫人都不在金陵,还是……还是罪民亲自操持的葬礼,亲眼看着下葬的。”他必须咬死这一点。
“是吗?”林淡的声音依旧听不出喜怒,却开始步步紧逼,“本官还听说,你与你这位妹妹,素日里关系似乎并不和睦?”
“大人明鉴!绝无此事!”苗峰这次回答得又快又急,带着一种被冤枉的急切,“罪民与妹妹自幼感情甚笃,从未有过不睦!”他不能在这点上留下任何可能引人怀疑的裂痕。
“感情甚笃?”林淡轻笑一声,他缓缓从堂上站起身,踱步走到苗峰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蜷缩的身影,声音陡然转冷,带着洞察一切的锐利:“那本官倒要问问你了!本官仔细查阅过甄家的旧例帐目,历来府中姨娘去世,停灵至少二十一日,以全礼数。怎么到了你‘亲自操持’你‘感情甚笃’的亲妹妹的葬礼,反而不过短短九日,便如此仓促、如此草草地将其下葬了呢?苗峰,你告诉本官,这……合乎情理吗?!”
这番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苗峰心上!他心中顿时涌起无尽的后悔与懊恼!
当日他之所以匆忙安排“下葬”,就是怕停灵时间太长,万一主母洛夫人提前回到金陵,以她那精明的性子,很可能会看出破绽,揭穿妹妹假死的计划!
谁能料到,后来甄家事发,洛夫人直到被抄家都没能再回金陵!如今,这仓促的九日停灵,反倒成了无法解释的巨大疑点,成了悬在他和妹妹头顶的利剑!
他只能硬着头皮,搜肠刮肚地查找借口,声音干涩:“大人……当时、当时正值正月,年节喜庆之时,罪民也是怕停灵太久,冲撞了府上的喜气,日后夫人回来怪罪,才不得已匆匆办理的。”这个理由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不得已?”林淡重复着这三个字,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你的确是‘不得已’。不过,你不是怕冲撞喜气,你是怕——你妹妹‘假死脱身’的计策,被别人察觉了,对吧?”
“大人!您……您说什么呢?罪民听不懂!”苗峰浑身一颤,矢口否认。
“听不懂?”林淡站直身体,语气变得轻描淡写,却蕴含着更大的压力,“无妨。此事验证起来倒也简单。本官只需下一道手令,命人将你那‘妹妹’的棺椁起出,开棺验看即可。虽然麻烦些,但总能水落石出,看看里面躺着的,究竟是不是苗氏本人。”
听到这话,苗峰紧绷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一瞬,虽然依旧跪伏在地,却没有出现预料中的激烈反对或恐惧崩溃。
林淡心中立刻有了判断——这苗峰做事还算稳妥周全。
当初匆匆下葬,恐怕是因为尸体不是他妹妹,怕被查出假死,毕竟那具尸体根本就不是苗氏,他担心停灵期间被认识苗氏的人看出端倪。
不过,他必然是费心找了一具身高、年纪都与苗氏相仿的无名女尸李代桃僵。
如今时过境迁,已近八个月,推算那具尸体在地下恐怕早已半白骨化,根本无从分辨其本来面目了。开棺验尸,对他构不成实质威胁。
口风紧,遇事能冷静应对,还有些急智和手段……林淡心中对苗峰的评价又高了一层。若能将其收服,派其打入私铸铜钱团伙内部,应当能担此任。
想到这里,林淡不再绕圈子,对旁边的安达使了个眼色。
安达会意,上前一步,将那个用红绸包裹的金项圈取出,递到苗峰眼前,沉声道:“苗峰,抬起头来,仔细看看,可认得此物?”
那熟悉的金项圈映入眼帘,内侧刻着的妹妹乳名隐约可见!苗峰瞳孔骤缩,呼吸瞬间急促起来!这项圈是他亲自盯着金匠打造的!它此刻出现在这里,只能说明一件事——妹妹根本没有成功逃脱,她落网了!甚至可能外甥也……
巨大的恐惧和担忧瞬间淹没了苗峰!他再也顾不得其他,猛地向前膝行两步,不住地磕头。
额头重重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大人!大人!求求您!求您高抬贵手,放过罪民的妹妹吧!她什么都不知道!她真的什么都不知情啊!所有的事情都是罪民做的,与她无关!她只是一个深宅妇人,手无缚鸡之力,对朝廷、对大人您都构不成任何威胁!还有罪民的外甥,他在甄家本就不受待见,只要有他娘在身边教导,一定能成为一个安分守己的好人!求大人开恩!求大人开恩啊!”
“哦?”林淡俯视着情绪彻底崩溃的苗峰,声音平稳,却抓住了他话语中的关键,“照你这么说,你妹妹不知情,那么……所有的事,你都是知情的了?”
“是!是!我知道!我全都知道!”苗峰象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连连点头,急声道:“大人,罪民愿意说!罪民愿意把知道的所有事情,一五一十,毫无保留地全都告诉大人!只求大人大发慈悲,饶我妹妹和外甥两条贱命!求您了,大人!”
林淡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权衡,最终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平静:“你说说看。若你所说之事,确有价值,本官可以答应你,保你妹妹和外甥性命无虞。”
一旁的安达听到林淡这话,嘴角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不着痕迹地瞟了自家大人一眼。
他心中暗忖:都说他们执金卫办案手段阴险,不讲人情,可与眼前这位林大人比起来,他觉得自己简直算得上是正直憨厚了!
算算日子,那苗家五口人拿着新的身份路引,此刻怕是早已在蜀地安顿下来了……林大人这空手套白狼、攻心为上的手段,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回去得跟刘尚书好好说道说道,执金卫往后办案,也得跟着林大人多学学这“精妙”的话术和心计才行!
得到了林淡看似郑重的承诺,苗峰如同溺水之人终于呼吸到了空气,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激动的心绪,开始吐露他所知的、远比私铸铜钱更为惊人的秘密:
“回大人,罪民知道甄家不仅在赣州与锦毅侯合谋,私铸铜钱,牟取暴利;他还与南安郡王勾结,在西北军中,以次充好,暗中替换……替换军中制式的兵器!”
“什么?!”
一直稳坐钓鱼台、冷静掌控局面的林淡,在听到“替换军中兵器”这六个字时,脸色骤变,霍然起身!他原本平静无波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无法掩饰的震惊与凛冽的寒意!
“你再说一遍?!替换军中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