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凝固。
象是演员在台上演到一半，忽然发现台下坐着一个他最不愿意见到的观众。
他想躲，却避无可避。他想继续演，却发现自己忘了词。
尴尬，惊慌，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狼狈。
林斌此刻所有的心神都在孙女身上，他只是茫然地看了一眼这个穿着考究、气质不凡的年轻人，并没有认出他就是那个只在照片上见过的亲生儿子。
老人只是喃喃地，对着空气，也对着每一个人问：“警察同志……我孙女呢，你们找到了吗？她才十四岁啊……”
这句朴实无华的哀求，象一把锥子，刺破了现场所有故作的镇定和伪装。
苏振国看了一眼林斌，眼神复杂，随即转向张怀民，语气不容置疑：“我要知道现在所有的进展。”
“我们已经锁定了主要嫌疑人钱大江，正在全市布控。也找到了孩子的手机……”张怀民简要地汇报着。
苏铭哲站在一旁，终于从那阵僵硬中缓了过来。他走到林凡身边，压低了声音，语气沉痛：“你别太担心，子枫那孩子那么聪明，一定不会有事的。需要什么，你尽管开口。”
他演得很好，无论是表情还是语气，都无懈可击。
如果不是刚才那一瞬间的失态，林凡几乎都要信了。
林凡没有看他，只是死死盯着不远处墙上的时钟。
时针的每一次跳动，都象是在凌迟他的神经。
他现在没心情跟苏铭哲演戏。
苏铭哲见林凡不理他，也不觉得尴尬，只是默默地站在他身边，摆出一副“兄弟同心”的姿态。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中，警局的侧门被推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一个穿着黑色连帽衫，戴着口罩和鸭舌帽，几乎将整张脸都埋进阴影里的年轻人，被一个同样行色匆匆的中年男人护着，快步走了进来。
“爸！”
年轻人一把扯下口罩，露出一张因为急切和疲惫而略显苍白的俊脸，正是林子轩。
他公司的司机连夜开车把他从另一个城市送了回来。
“子轩！”赵静雅象是看到了救星，挣开女警的搀扶，跟跄着扑了过去，一把抱住儿子，压抑了许久的哭声终于再次失控。
“妈，没事的，我回来了。”林子轩反手紧紧抱住母亲，手掌在她后背轻轻拍着，目光却越过母亲的肩膀，直直地看向林凡。
那眼神里，没有惊慌，只有如出一辙的焦灼和冷静。
苏铭哲的目光也投了过来。
这个突然出现的、光芒四射的年轻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危机感，让他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
林子轩安抚好母亲，又走到林斌身边，蹲下身，握住老人的手：“爷爷，您别急，有我呢。”
做完这一切，他才站起身，对着旁边的苏家父子点点头，然后看向警方：“麻烦借个计算机。”
郭锐团队的人反应极快，一台高性能的笔记本计算机立刻被放在了桌上，并且已经连接好了网络。
“用我们的吧。”
一旁的陈嘉琦终于能插进话：“是这个邮箱。”
他将手机递了过去，那上面是赵子枫的登录账号。
林子轩坐下，手指悬在键盘上，深吸一口气：“我路上想了几个组合，我来试试。”
他一边说，手指一边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
屏幕上跳出红色的错误提示。
林子轩眉头紧锁，没有丝毫气馁，删掉，重新输入。
“我们俩的生日数字重组……还是不对。”
又是一次失败。
房间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赵静雅的哭声都停了，只有键盘清脆的敲击声在回响。
苏铭哲看着林子轩专注的侧脸，看着他和他父亲如出一辙的沉稳，心里的那份不安感越来越重。
“我知道了！”
林子轩忽然一拍脑门，象是想起了什么关键细节。
他的手指再次在键盘上舞动，这一次，他的速度慢了下来，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敲进去，笃定而有力。
回车键被敲下。
这一次，屏幕上没有再跳出刺眼的红色警告。
一个淡蓝色的进度条出现在屏幕中央，缓慢加载。
登录成功了。
“呼……”
房间里，不知是谁长出了一口气，打破了那片几乎凝固的寂静。
“密码是什么？”林凡立刻追问。
林子轩头也没抬，眼睛死死盯着屏幕，嘴里下意识地回答：“‘子枫小祖宗天下无敌’的拼音首字母加我的生日。”
“……”
这个答案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林凡的心口象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他想起女儿平时那副小大人的模样，再对比这个中二气息满满的密码，一种荒谬又心酸的感觉涌了上来。
他这个当爹的，想破了脑袋也猜不到的密码，竟然是这么一句孩子气的戏言。
而这句戏言，只有她最亲近的哥哥才懂。
林子轩立刻点开相册。最近上载的几张照片，都是赵子枫拍的一些物理公式的草稿，还有几张小区里黄昏的风景照。
最后一张，是一片纯粹的黑暗，画面上还有几道因为剧烈晃动而产生的模糊光痕。
“这是什么？”赵静雅紧张地问。
“应该是无意中按到拍照了，苹果手机经常会这样。”林子轩说，他的手指用力按在触摸板上，那张漆黑的图片瞬间“活”了过来。
是实况模式，画面只有不到两秒钟。
先是剧烈地颠簸，能听到赵子枫一声短促的惊呼，然后手机似乎被夺走了，镜头翻转，画面陷入一片黑暗，象是被塞进了什么东西里。
就在这片黑暗中，一只手短暂地出现在了镜头前，似乎是想去按关机键。
就是这一瞬间！
“停！”张怀民厉声喝道。
郭锐的助手立刻将那一帧画面定格，放大。
一只戴着深蓝色劳保手套的右手，清淅地出现在屏幕中央。
手套的掌心和手指部分，布满了防滑的胶质纹路。
最关键的是，在食指根部的位置，有一道非常明显的、月牙形的磨损痕迹。
那里的胶质几乎被磨平，露出了下面深色的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