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浩然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在笔记本计算机上敲打起来：“好的，大哥，您稍等，我记一下您的信息。”
这一个动作，像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我也来！”
“还有我！我登记那个养老保险！”
“同志，那个超市的合作，怎么个优先法？你给我讲讲？”
“哗啦”一下，一大半的村民都站了起来，争先恐后地围向了孙浩然和那两个律师。
刚才还剑拔弩张的会议室，瞬间变成了热闹的业务咨询现场。
钱大江象一尊被抽掉主心骨的泥塑，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人，被对方三言两语就策反得干干净净。
他想喊，想骂，却发现喉咙里象是堵了一团烂泥，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刘岳川看着眼前这番景象，感觉自己象在做梦。
这父女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一个用阳谋拆解人心，一个用冷箭直戳要害。
这哪是来谈判的，这简直是来拆台的。
“林总，后续的登记和签约，交给我们吧。”刘岳川压下心里的惊涛骇浪，主动请缨。
林凡点点头，站起身，没再看钱大江一眼。
他走到赵子枫身边，很自然地伸手，帮她把稍微有点歪的书包带子扶正。
“走了。”
父女俩一前一后，走出了这间喧闹的会议室。
身后的嘈杂被渐渐关上的门隔绝，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外面的小广场上，阳光正好，驱散了早上的那点阴冷。
黑色的迈巴赫安静地停在路边，与周围低矮的民房和坑洼的土路形成一种奇异的割裂感。
司机拉开车门，林凡和赵子枫坐了进去。
车子平稳地激活，将那栋白色的小楼和楼前的人群，都甩在了身后。
车内，暖气开得很足。
赵子枫从书包里摸出一个耳机戴上，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林凡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和村庄，心里却不象来时那么平静。
今天的一切，顺利得超乎想象。
但他很清楚，这份顺利，有至少一半的功劳，要记在身边这个小丫头身上。
她就象一把最锋利的手术刀，总能在他把病人麻醉之后，精准地找到病灶，一刀切下。
这种感觉很奇妙，既有作为父亲的骄傲，又有一种被后浪拍在沙滩上的无力感。
“今天，吓到了吗？”他终究还是没忍住，开口问。
赵子枫摘下一边耳机，睁开眼，眼神清亮，哪有半分害怕的样子。
“还行。”她言简意赅地评价，“比我想象中要简单。那个姓钱的，段位太低了，基本上就是情绪输出，没什么逻辑。”
林凡被她这老气横秋的点评给逗笑了。
“那在你看来，什么样算段位高的？”
“段位高的，根本不会让你有机会把方案念出来。”赵子枫坐直了身体，眼睛里闪铄着分析模型时的光芒，“他会在你开口之前，就用一套更宏大的叙事，比如环境保护、历史文脉、村民的集体情感，来消解你所有方案的合理性。他会把你拉到他的主场，用他的规则来跟你玩。而不是象他一样，上来就喊两百万，把自己钉死在一个‘贪婪’的标签上，蠢死了。”
林凡听着女儿的分析，脸上的笑意慢慢收敛了。
他发现，自己今天赢的，或许只是一个钱大江。
而女儿看到的，是整个战局的推演和复盘。
这孩子，真的只有十四岁吗？
他心里那点为人父的得意，瞬间被一种更深沉的情绪所取代。
那是一种混杂着欣慰、骄傲，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
车子驶离了郊区的土路，导入了城市的车流。
路边的景象，从灰扑扑的民房，变成了整齐划一的绿化带和高楼。
就在车子拐过一个路口，等红灯的时候，林凡的目光不经意地扫向窗外，然后，他的视线定住了。
路边，一家在门口摆着两三张油腻腻小桌子的面馆前，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矮凳上。
是陈语薇。
她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毛衣，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但略显疲惫的额头。
她面前的小桌上，摆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
在她的对面，坐着两个小女孩，看起来也就七八岁的样子，正埋头呼啦呼啦地吃着。
陈语薇没有吃，她只是拿着一双筷子，时不时地把自己碗里仅有的几片肉，夹到女儿们的碗里，眼神温柔得象一汪水。
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和灰尘，她下意识地侧过身，替孩子们挡住了风。
林凡就这么看着。
看着那个曾经在大学舞会上穿着白色长裙、骄傲得象个公主的女孩，如今坐在街边，为了两碗面，小心翼翼地计算着碗里的肉片。
他觉得有一丝凉意，从紧闭的车窗缝隙里钻了进来，一直凉到心里。
绿灯亮了，司机刚准备踩油门。
“前面停一落车吧。”林凡开口，声音有些干。
司机愣了一下，但还是靠边停了下来。
“爸，怎么了？”赵子枫也摘下了另一只耳机。
林凡没有回头，目光依然落在窗外那母女三人的身上。
“我想起来还有点事，”他收回目光，转头对司机说，“你先送子枫回去吧。”
“爸，我……”赵子枫想说什么。
“听话。”林凡打断了她。
赵子枫看着父亲那张平静的脸，可她从那双深邃的眼睛里，读出了一些她暂时还无法完全解析的复杂情绪。
她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好。”
林凡推开车门，下了车。
初冬的风迎面吹来，带着城市的喧嚣和尘土的味道，他紧了紧夹克的领口，朝着那家小小的面馆，一步步走了过去。
面馆的门上挂着一块油腻的塑料帘子，林凡掀开帘子走进去，一股混杂着肉汤、香料和人声的热气扑面而来。
店很小，只有五六张桌子，墙壁被多年的油烟熏得发黄。
正是饭点，食客们埋头吃面的呼噜声，老板在后厨颠勺的哐当声，交织成一曲充满烟火气的生活交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