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对劲。
林凡皱了皱眉。
子枫玩游戏时，手指虽然也快，但那是配合着游戏画面的、有节奏的点击和滑动。
看书就更不用说了，是长时间的静止。
她几乎从不跟人聊天，用她自己的话说，那是“低效且无意义的社交信息交换”。
可现在，她这副样子，分明是在跟人激烈地聊着什么。
而且，林凡注意到，她的嘴角，一直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看好戏似的笑。
哪个同学，能让她聊得这么投入？还聊出了这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林凡心头忽然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
早恋？
这个想法一出来，他自己都觉得荒谬。
可再一看女儿那专注到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还有嘴角偶尔抿起的一丝极淡的、象是思考又象是微笑的弧度，他心里那点荒谬感就迅速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了。
他感觉自己象个守着白菜园子的老农，突然发现地里好象有了猪拱过的痕迹。
他清了清嗓子，装作不经意地拿起水杯喝水，眼睛的馀光却始终锁定着女儿的手机屏幕。
屏幕上是微信界面，对话框一个接一个地往上弹，看得他眼花。
他放下水杯，手指在文档上点了点，看似随意地问：“跟同学聊天呢？”
“恩。”赵子枫头也没抬，惜字如金。
这个“恩”字，象一根针，轻轻扎在林凡心上。
他想继续问，又觉得太刻意。
一个十四岁的女儿，有自己的社交圈子，太正常了。
自己要是盘问得太紧，反而显得小家子气，还会引起她的反感。
道理他都懂。可他就是静不下心来。
文档上的字一个个往外蹦，怎么也看不进去。
那“嗒嗒嗒”的打字声，像魔音贯耳，每一个节拍都敲在他的神经上。
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又放下。
拿起笔，转了两圈，又放下。
最后，他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装作舒展筋骨，眼睛的馀光却象装了雷达，拼命往沙发那边的手机屏幕上扫。
距离太远，看不真切。
只能隐约看到一个对话框，对方的头象似乎是个男生，侧脸，头发染了色，背景是篮球场，拍得很有感觉。
林凡的心，沉了下去。
他踱回办公桌，屁股刚沾到椅子，又站了起来，走到沙发旁，弯腰去拿茶几上的一个装饰品。
“这个摆件挺有意思。”
他说着，眼睛飞快地往那小小的屏幕上瞟。
这一次，他看清了。是微信界面。
置顶的联系人，备注是：陈嘉琦。
果然是他。
那个染着亚麻灰头发、笑起来永远不多不少露出八颗牙的小子。
林凡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他走到窗边，双手插兜，眺望着远处的车水马龙，脑子里却一片空白。
视野里没有江城的繁华，只有那个男生过分礼貌的举止，和那双总是不经意飘向女儿的眼睛。
身后的敲击声，停了。
“爸，你在找什么吗？”赵子枫的声音传来，平静无波。
林凡缓缓转身，脸上是滴水不漏的闲适。
“没，看看风景，想点事情。”
赵子枫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在他脸上转了一圈：“爸，你工作不专心哦！”
林凡苦笑：“被你抓到了？”
赵子枫得意：“那当然！”
她又低下头去看手机。
嗒嗒的敲击声再次响起，似乎比刚才慢了一点。
林凡走回办公桌，心里那点莫名的躁动，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一圈圈地荡漾开。
他能在商业谈判桌上，通过对方端杯子的姿势判断其底线，却对一个十七岁男生的心思束手无策。
这种感觉，比面对苏铭哲的阴谋阳谋更让他心烦。
集团的员工食堂，确实名不虚传。
整个一层楼被打通，明亮宽敞，局域划分清淅。
中餐区热气腾腾，西餐区精致诱人，日料区的刺身和寿司码放得象艺术品，甚至还有一个专门的甜品档，玻璃柜里的小蛋糕和慕斯琳琅满目。
“哇……”赵子枫站在入口，由衷地发出了一声赞叹。
这可比学长口中“堪比五星级自助餐”的描述，来得更具冲击力。
林凡看着女儿那副没见过世面的小样子，心里那点因为陈嘉琦而起的烦闷，暂时被一种投喂幼崽的满足感取代了。
“想吃什么，自己拿。”他说。
赵子枫也不客气，拿了个餐盘，兴冲冲地在各个档口之间穿梭，最后端回来满满一盘，有牛排，有天妇罗，还有一块小巧的抹茶蛋糕。
林凡自己则简单要了份商务套餐。
两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午间阳光正好，通过巨大的玻璃窗洒进来，在餐盘上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
“爸，你们这儿也太腐败了。”赵子枫切下一小块牛排，吃得心满意足，“光是这食堂，一年得花多少钱啊。”
“这是企业文化的一部分。”林凡随口应着，心思却已经飘远了。他看着对面吃得正香的女儿，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开始组织语言。
怎么开口呢？
直接问：你跟那个陈嘉琦聊什么呢？不行，太象审犯人了。
旁敲侧击：今天天气不错，适合去打篮球。那个姓陈的小子不就喜欢打篮球吗？
不行，太生硬了，意图过于明显。
他夹了口菜，嚼了半天，也没品出什么味道。
“子枫啊，”林凡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闲聊的架势，“你在学校……朋友多吗？”
赵子枫的叉子在盘子里顿了一下，抬起眼皮看他。
那眼神，清亮透彻，好象能直接看穿他心里藏着的那点小九九。
“还行。”她言简意赅。
“还行”这两个字，象一扇关上的门，把林凡所有的后续问题都堵在了门外。
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西兰花，在嘴里慢慢咀嚼，脑子却在飞速运转。
“那……是哪种朋友？”林凡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象是纯粹的好奇，“是一起讨论功课的，还是……就是聊天的？”
赵子枫放下叉子，用餐巾擦了擦嘴，动作优雅得象是在参加什么学术晚宴。
她抬起头，那双清亮的眼睛看着林凡，眼神里没有不耐烦，反而带着一种认真的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