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一时语塞。
他发现自己那些关于“本心”、“品格”的大道理，在女儿这套实用主义的“兵法”逻辑面前，显得有些迂腐。
他看着眼前这个才到自己胸口高的小姑娘，心里五味杂陈。
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也有一种“养女当如赵子枫”的哭笑不得。
他教她屠龙之术，却忘了她也生活在这片有龙的森林里。
“你说的对。”林凡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释然的笑意，“是我想得太简单了。你比爸通透。”
赵子枫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那神情仿佛在说“那当然”。
“不过，”林凡话锋一转，表情严肃起来，“‘势’可以借，但不能依赖。水能载舟，亦能复舟。真正的强大，还是源于你自己。就象你，就算你不是‘林总的千金’，就凭你是十四岁考进西大少年班的赵子枫，也没人敢小瞧你。”
“没错，就象爸你一样。”赵子枫的回答干脆利落，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笃定。
林凡脸上的线条彻底柔和下来，紧绷的肩膀也松弛了。
他伸手，这一次没有尤豫，结结实实地揉乱了赵子枫那被她宝贝似的护着的马尾。
“你呀……”他笑着摇了摇头，千言万语最后只汇成这两个字。
赵子枫“哎呀”一声，鼓着腮帮子去整理自己的头发，嘴里嘟囔着“我的发型”，但眼睛里却全是笑意。
她知道，刚才那场关于“虚伪”和“势”的小小辩论，她赢了，而且赢得让老爸心服口服。
办公室里的气氛从刚才的略带严肃，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
林凡脱下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椅背上，解开了领口的第一颗扣子。
他不再是苏氏集团的新能源项目副总，只是赵子枫的父亲。
“你放几天假？”林凡拉开自己的办公椅，示意女儿坐，自己则靠在桌边。
“嘿嘿。”赵子枫献宝似的坐上那张能转圈的“宝座”，两条腿惬意地晃着，“本来只有八天，不过我们教授这两天要去参加一个国际研讨会，课调开了，所以……一共十天！爽吧？”
她仰着脸，一脸“快夸我”的表情，那股子属于十四岁少女的得意劲儿，把刚才那个谈论《孙子兵法》的小大人形象冲得一干二净。
“十天？”林凡算了算日子，“那确实挺爽。”
他看着女儿在宽大的椅子里显得小小的身影，心里一动。
刚才在会议室里，他跟刘岳川制定的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每一步都踩在利益和人性的钢丝上。
而现在，女儿的到来象一阵清风，吹散了那些挥之不去的算计和阴霾，让他重新回到了人间。
“那你等我会儿。”林凡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想了想又放下，“我处理完手头最后一点事，带你去吃午饭。”
“好啊！”赵子枫一口答应，眼睛亮晶晶的，从椅子上滑下来，凑到他身边，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我早就想见识见识了，听说你们这儿的食堂老好了！”
林凡正准备拿起一份文档的手停在了半空。他转过头，有些诧异地看着自己女儿。
“老好了？”他重复了一遍，觉得这三个字从女儿嘴里说出来，有种奇特的违和感，“你这口音……哪儿学的？”
赵子枫被他问得一愣，随即那张故作老成的小脸上，难得地浮现出一丝属于她这个年纪的、不那么自然的表情。
她眼神飘忽了一下，含糊道：“就……刷视频刷到的呗。”
“刷视频？”林凡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他印象里的女儿，课馀时间不是在啃那些他连书名都念不顺的专业着作，就是在捣鼓一些复杂的编程，什么时候迷上“刷视频”这种娱乐活动了？
“对啊。”赵子枫一看老爸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腰杆立马挺直了，恢复了天才少女的镇定，“爸，你这思想又落伍了。现在这叫碎片化学习，大数据会根据我的兴趣，推送相关领域的知识和前沿动态。我关注的都是些物理、天文、还有人工智能的博主，可高端了。”
她解释得一本正经，但那微微撇开的视线出卖了她。
林凡笑了笑，也不点破，只是顺着她的话往下说：“那‘老好了’是哪个物理定律的别称？”
“咳。”赵子枫被噎了一下，小脸微红，“那什么……大数据推送，它偶尔也不准嘛，总会夹带点私货。就是那种……那种很火的搞笑短剧，拍得还挺有意思。”
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干脆从椅子上跳下来，跑到林凡身边，拽着他的骼膊晃了晃，使出了杀手锏：“哎呀，爸，你管我口音干嘛。重点是食堂！我听西大的学长说，顶级大公司的食堂，堪比五星级自助餐，真的假的？”
看着女儿少有的撒娇模样，林凡心里的那点柔软被彻底戳中了。
他还能说什么？
女儿再天才，也终究是个孩子，有自己的好奇心和娱乐方式。
他自己年轻时还沉迷过武侠小说呢。
“真的假的，你亲自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林凡刮了下她的鼻子。
他坐回办公桌前，示意赵子枫在旁边的会客沙发上自己玩。
小姑娘答应得很干脆，抱着个抱枕缩在沙发一角，掏出了手机。
林凡很快沉浸到工作中。
刘岳川送来的资料需要梳理，针对十二户村民的方案细节需要完善，每一个步骤都要预想可能出现的变量。
他打开笔记本，思绪在“乡愁园”、“养老保险”、“优先录用”这些关键词之间快速跳跃。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键盘声，和中央空调均匀的送风声。
不知过了多久，一种新的声音添加了进来。
嗒、嗒嗒、嗒嗒嗒……
是一种极轻微、但频率极快的敲击声。
林凡从文档中抬起头，目光投向沙发。
赵子枫还保持着那个姿势，头埋得很低，只有一截白淅的后颈和晃动的马尾露在外面。她的两只大拇指在手机屏幕上翻飞，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