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已经完全从刚才的饭局氛围里抽离了出来,变回了那个能在秦家虎口夺食的对手。
“林总快人快语,我就喜欢跟这样的人合作。”
“合作愉快。”何婉瑜站起身,朝林凡伸出手。
她的手很凉,握手的方式也和男人一样,干脆有力,一触即分。
刚才那个在灯下追忆往昔,自嘲身世的女人,仿佛只是林凡的错觉。
“合作愉快。”林凡回握,态度同样公式化。
两人之间那点微妙的、因私人话题而产生的暧昧与尴尬,在“合作”这两个字面前,被清扫得干干净净。
饭局的酒气和何婉瑜身上那股清冷的香水味,在推开家门的那一刻,被熟悉的、温暖的家居气息冲刷得一干二净。
这段时间,赵静雅忙着布置新家,忙前忙后的,原本冰冷的房子一下子就变得很有家的氛围。
林凡轻手轻脚地换了鞋,走进主卧。
妻子侧躺着,呼吸均匀,被子的一角被她压在身下,露出光洁的脚踝。
他俯身,替她把被子掖好,又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浴室里水声哗哗作响。
热水从头顶淋下,带走了一身的疲惫和酒意。
何婉瑜那张在明暗光影里切换的脸,在蒸腾的水汽里变得模糊。只有妻子的睡颜,清淅地印在脑海里。
洗完澡,林凡只穿了条睡裤,带着一身水汽躺到床上。
他没有立刻睡下,而是拿起了手机。
屏幕亮起,一条未读消息安静地躺在那里,来自周全。
点开,是一个加密的文档包。
周全的速度一向很快,最先发过来的,是陈语薇的资料。
这不难理解,比起那两位背景复杂的少爷,一个普通中年女人的过往,就象是在沙滩上捡贝壳,一目了然。
文档内容很详尽,比李伟口中那个八卦版本要残酷得多。
前面的经历大同小异:嫁给海城的老板,高龄试管生下双胞胎女儿,男人出轨,她为了孩子隐忍不发。
转折点同样是男人公司破产。但周全的调查报告里,多了一些李伟不知道的细节。
那个男人,在投资失败之后,选择了孤注一掷,把借来还债的钱又拿去赌了,想借此翻身,结果不出意外,陷入了更大的深渊。
离婚时,男人痛哭流涕,说对不起她和孩子,自愿净身出户。
陈语薇大概还以为他尚存一丝情义,直到各种催债的电话和威胁找上门,她才明白自己被坑得有多彻底。
她不仅没分到一分钱,还因为在男人公司做过挂名法人,背上了几百万的连带债务。
报告里附了几张照片。
一张是法院的判决书扫描件,另一张,是房产交易记录。
那套房子,林凡有印象,是陈语薇父母留下的,在江城一个不错的老小区里。
他当年还去过几次,她妈妈炖的排骨汤味道特别好。
现在,这套承载着她童年和青春的房子,被变卖了。
所得的钱,堪堪堵上了债务的大头,剩下的小几十万,依然象座山一样压着她。
林凡侧过头,看着身边熟睡的赵静雅。
她的呼吸平稳而绵长,一只手还无意识地搭在他的枕头上。
今晚饭局上何婉瑜那句“真羡慕她”,此刻在他耳边重新响起,带上了截然不同的分量。
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一步选错,步步错。
他小心翼翼地拿开妻子的手,起身下床,怕手机的光会扰了她的梦。
走到客厅,他重新点开那个文档。
报告的后半部分,详细说明了陈语薇目前的状况。
周全的调查很细致,连她女儿在哪所公立小学读书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她没有再婚,也没有固定的伴侣,生活轨迹简单到近乎乏味。
然后,是关于清风馆的部分。
兼职清洁工,时薪三十七元,高于市场平均水平,但在清风馆这样的地方也是合理的价格。
对于一个需要独立抚养两个女儿、身负债务的中年女性来说,这确实是一份听上去无可挑剔的工作。
别人或许不了解,但林凡是清楚的。
对于大多数兼职来说,四十五岁真的是一个槛。
很多职业的年龄就卡死在了四十五岁,超过这个年龄的人,很难找到一份相对体面的兼职。
更别提三十七元的时薪,大多数清洁工的时薪只有二十元左右,还会被抢破头。
陈语薇是半年前通过劳务公司派遣,才干上了这份兼职的。
但这本身,就是最大的异常。
周全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开始着手调查这家劳务派遣公司。
林凡心底那股因为陈语薇的遭遇而升起的郁结之气,被这冷静的汇报冲开了一道口子。
周全的专业,毋庸置疑。
林凡退出文档,锁屏了手机,回到床上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
第二天林凡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
身边的位置是空的,还留着妻子的馀温。
客厅里传来轻微的声响,伴随着食物的香气。
这种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声音,象一只温暖的手,将他从昨夜那场充斥着名酒、算计和复杂人性的饭局里彻底拉了出来。
林凡趿拉着拖鞋走出卧室,赵静雅正系着围裙,在开放式厨房里忙碌。
晨光通过落地窗洒进来,给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她正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把煎好的鸡蛋盛到盘子里。
“醒了?快去洗漱,马上就能吃了。”赵静雅回头看了他一眼,笑意盈盈。
“恩。”林凡应了一声,走进洗手间,看着镜子里那个睡眼惺忪的自己,昨晚何婉瑜那张清冷的脸又一次浮现在脑海。
餐桌上,夫妻俩对坐着吃早餐。
赵静雅说起昨天去给新家挑选窗帘的趣事,林凡听着,偶尔附和两句,心里却总觉得压着点事。
“怎么了?”赵静雅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走神,“昨晚饭局不顺利?”
林凡放下手里的豆浆,决定还是坦白。
“饭局还算顺利。”他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就是跟我吃饭的人,有点特殊。”
“哦?”
“昨晚,是跟何婉瑜一起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