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早就没了年轻时那种非黑即白的大爱大恨。
生活把人磨成光滑的鹅卵石，爱与恨的棱角，都沉在了时间的河底。
他真正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苏铭哲。
林凡的指尖在光滑的紫檀木办公桌上轻轻叩击，一下，又一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清风馆那样的顶级会所，安保森严，连服务人员的筛选都极为严格。
陈语薇一个没什么背景、履历上还有空白期的中年女人，是怎么进去做清洁工的？
就算她走了狗屎运，恰好被录用。
那又怎么会那么巧，就在他林凡被苏铭哲带去“开眼界”的那一晚，就在他恰好出来透气的时候，在他视线所及的包房里，被领班训斥，打碎了碗？
世界上或许有巧合，但不会有这么多巧合凑在一起。
这就象一部编排好的舞台剧，灯光、演员、台词，都恰到好处。
而苏铭哲，就是那个坐在台下的导演。
他想看到什么？
看到自己冲上去，和旧情人上演一出久别重逢的苦情戏？
还是看到自己怒发冲冠，为了一个清洁工去斥责会所的经理？
让大家都看看一个苏氏集团空降的副总，变成一个笑话？
还是说，苏铭哲想用陈语微来对付自己？
如果真是这样，他未免也太小看了自己。
一个初恋情人，就能让自己方寸大乱？
林凡拿起桌上的茶杯，温热的液体滑入喉中。
他看着窗外，楼宇林立，车流如织。
这个城市太大，也太冷漠，吞噬了太多人的梦想和尊严。
陈语薇只是其中一个缩影。
这个城市里，谁又不是每天都在挣扎。
林凡的目光从脚下的车水马龙，移向更远处鳞次栉比的楼宇。
那些密密麻麻的窗户背后，藏着多少个和陈语薇一样，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人。
也藏着多少个和曾经的自己一样，为了三餐奔波，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而咬牙坚持的人。
他曾是这挣扎大军中的一员。
只不过，命运的轮盘转动，把他推到了牌桌的这一边，让他从一个棋子，变成了有资格下棋的人。
而苏铭哲，显然想把他重新变回棋子。
手机在桌上嗡地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是一条微信新消息。
头象是个模糊的侧影，看不真切。
林凡点开。
“林总，我是方晴，昨晚看您酒喝得急，今天胃还好吗？”
方晴。
林凡想起来了，就是那个穿墨绿色旗袍，全程安静倒酒的女人。
临走时，一行人各自散去，她追上几步，很有分寸地递上手机二维码，说是会所的规矩，方便下次预约，或是客人有什么遗落的东西，也好联系。
林凡当时没多想，便加之了。
他本想客气地回一句“你好”，然后就把这事忘了。
手指还没碰到屏幕，第二条消息又弹了出来。
“有空再来清风馆坐坐呀，我们新到了一批大红袍，很不错的。”
后面还跟了个俏皮的眨眼表情。
典型的业务式问候，熟练得象是群发。
林凡正要锁上屏幕，指尖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一个念头，像电流一样，瞬间窜过他的脑海。
林凡靠回椅背，手指在屏幕上不紧不慢地敲击起来。
“胃没事，谢谢关心。”
他没有提茶叶，也没有提去或不去。
那边几乎是秒回：“没事就好。林总您是贵人，要多保重身体。”
林凡笑了笑，这话说得滴水不漏。
他直接点开转帐，发了一个两千块的红包过去。
红包被立刻接收了。
方晴：“林总，您这是干什么呀，太客气了。”
后面跟了一个害羞的表情。
林凡：“昨晚辛苦了。”
方晴：“不辛苦不辛苦，能陪林总您是我的荣幸。”
林凡没再跟她绕圈子，他等了几秒，才发出下一条消息。
“我看你们那儿工作挺累的，下班那么迟。”
林凡将这行字发了出去。
方晴的消息几乎是立刻就弹了回来，带着一种受宠若惊的雀跃。
“林总您真是好人，我们还好啦，客人走了我们就能下班。服务员保洁他们会迟一点，但也还好，毕竟我们上班时间迟。”
他等了几秒，让对话的节奏慢下来，显得更随意。
“你们一般几点下班？”
消息发出去，那边几乎是立刻就有了输入中的提示。
一条带着娇嗔意味的语音消息弹了出来，方晴的声音隔着电流也显得又软又媚：“怎么，林总想约我呀？您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几点都可以哦。”
林凡听了一半语音就关了，只看了眼自动转换的文本。
他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刺眼的阳光，慢悠悠地打出几个字。
“我就是问问。”
没有表情，没有多馀的词，象一块扔进水里的石头，连个涟漪都懒得泛起。
对面的输入提示消失了，沉默了足有半分钟。
方晴显然是聪明人，立刻就明白了这种客气疏离的界限感。
再发来的消息，就规矩多了。
“公司规定是凌晨五点下班，不过这个也要看客人的。有时候客人兴致高，玩到早上七八点也是有的，那我们也只能等着。我们这种服务人员，就是看天吃饭，客人什么时候走，我们才能走。”
林凡打下一行字：“那还真挺辛苦的，下次有空再去你们那里玩。”
发完，他便直接锁了手机屏幕，扔在桌上。
一句客套的场面话，既给了对方台阶，也彻底结束了这场试探。
红包是封口费，也是鱼饵。
方晴是个聪明的女人，懂得在什么时候展现自己的价值，又在什么时候收敛自己的爪牙。
林凡靠在宽大的老板椅上，看着窗外。
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带着两个上小学的女儿，在江城这种地方讨生活。
凌晨五点下班，回到家简单洗漱一下，天就亮了。
还得给孩子准备早餐，送她们上学。
一天能睡几个小时？
这已经不是生活，是炼狱。
林凡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无关旧情，只是单纯觉得，作为曾经认识一场的老同学，眼睁睁看着她陷在泥潭里，什么都不做，心里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