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他脑子里绷得太紧。
他需要这样一个地方，把自己从那团乱麻里摘出来，喘口气。
看着水面，什么都不用想，等着浮漂那轻轻的一顿，就是全部的期待。
张文斌他们还在远处咋咋呼呼，不时传来中鱼后的叫嚷声和笑骂声，远远听着，倒也不觉得烦，反而有种安稳的人间烟火气。
林凡嘴角不自觉地翘了翘。
他正出着神，旁边传来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停在了他的钓位旁边。
林凡没回头，只当是哪个朋友过来串门。
来人也没说话，就那么站着。过了会儿，林凡觉得有点不对劲，张文斌他们过来，不可能这么安静。
他摘下墨镜，偏过头。
身边站着一个男人，年纪看着和他差不多大，四五十岁的样子。
穿着一身很低调的深灰色休闲装，但料子一看就不是凡品。
人不算多英俊，但身形挺拔，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很沉，有种久居人上的气度。
那人并没看林凡，目光落在林凡那一整套装备上，从竿子到钓箱，再到旁边小桌上码放整齐的各种小配件，都细细打量了一遍。
那眼神不是羡慕，也不是惊奇，更象是鉴赏家在看一件藏品，带着一种审视和评估的意味。
林凡心里有点好笑。
换作以前，碰见这种气场的人，他大概会觉得有些压力。
但现在，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对方，心里没什么波澜。
钱这东西，确实不能让人脱胎换骨，但能给人底气，却是真的。
男人看完了装备，这才把目光转向林凡。
“你这套，用着趁手吗？”
男人开口了，声音很沉，带着点沙哑的质感。
这问题问得很有水平。
没问多少钱，也没问什么牌子，直接问“趁不趁手”。
是行家。
林凡重新戴上墨镜，目光回到水面的浮漂上，淡淡地回了句：“还行，一分钱一分货。”
男人似乎被他这个回答噎了一下，随即嘴角挑起一个极淡的弧度，象是觉得有点意思。
他在林凡旁边的另一把躺椅上坐了下来，动作很自然，一点不见外。
“stel的轮子，顺是顺，就是泄力调起来有点麻烦，得慢慢磨合。”
男人象是自言自语，又象是在跟林凡搭话。
“是有点。”林凡应了一声，“不过习惯了就好，主要是声音好听。”
男人听了这话，竟笑出了声。
“听响儿？你倒是实在。”
他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抖出一根递给林凡：“抽一根？”
林凡看了一眼，是那种没见过的牌子，包装很简单，一个字都没有。
林凡摆了摆手，目光没离开浮漂。
“戒了。”
男人也不勉强，自己把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被风吹散。
他打量着林凡的侧脸，象是想从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看出点什么。
“能把烟戒了的，都是狠人。”男人说。
林凡闻言，笑了，摇摇头：“没办法，老婆不让抽，说对身体不好。”
他这话答得坦然，带着点无奈，却又透着股理所当然的劲儿。
男人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这次的笑声比刚才要真实得多，带着几分欣赏。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这片水域，以前是野塘，后来被人承包了，专门养比赛级的大物。”男人弹了弹烟灰，“水深，结构复杂，老滑鱼多得很，不好钓。”
林凡点了点头，从旁边的小盒子里捏了点粉末，在饵料上沾了沾。
“是，口很轻，漂相也乱，不给实口。”
男人眼睛一亮：“你加了点果酸和氨基酸？对付这种老鱼，确实得在味型上多下点功夫。”
“您也懂这个？”林凡这下倒是真有点意外了。
“玩了二十多年了。”男人把烟蒂在随身带的便携烟灰缸里掐灭，“以前喜欢玩黑坑，抢鱼，拼的是手速和饵料状态。现在年纪大了，喜欢找个清净地方，跟鱼斗斗智力。”
这话说到了林凡心坎里。
他钓鱼，图的也是这个。
“黑坑太吵，跟打仗似的。”林凡说，“还是野钓有意思，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竿上来的是什么。”
“没错。”男人深以为然，“钓鱼的乐趣，一半在等，一半在猜。”
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
从线组的搭配，到不同季节鱼口的细微变化，再到各种钓法的优劣，两人越聊越投机。
男人确实是有真本事的，很多理论和经验，一听就是长年累月砸钱砸时间玩出来的。
林凡听得认真，时不时补充几句自己从实践中总结出的“土办法”，有些观点刁钻又实用，常常让男人眼前一亮。
林凡渐渐忘了对方的身份和气场，完全沉浸在同道中人交流的乐趣里。
这种感觉很奇妙，不谈钱，不谈身份，只谈共同的爱好，纯粹又尽兴。
聊得兴起，男人的目光又落回林凡那套装备上。
“你这套东西配下来，讲究。”他评价道，“放普通人家，一辆象样点的车钱，都打不住了。”
林凡正在换钩子，闻言手上的动作没停，头也没抬。
“辛苦大半辈子，到这个年纪了，不想再亏着自己。”他把新钩子绑好，拉了拉，试了试牢固度，“吃穿上随便点，就在这点爱好上，花多少钱都觉得值。”
男人听完，看着他，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笑了起来，那笑容里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赞许。
“说得好。就欣赏你这种活法。”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
“行了，不打扰你了。你这位置不错，今天应该能上大物。”
林凡也站了起来：“您不玩一会儿？”
“不了，今天就是过来转转。”男人摆了摆手，转身沿着践道往回走，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头看了林凡一眼。
“我姓秦。”
林凡点点头：“我姓林。”
男人拿出手机：“加个联系方式吧，我知道个钓场，还没对外营业，有没有兴趣来体验体验？”
林凡欣然同意，两人加之微信，男人的微信名是观海两个字，头象是一张大海的风景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