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在底层摸爬滚打了四十五年的人，眼界和格局终究是有限的。
给他足够的钱，让他过上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生活，再许诺他一个“苏家义子”的身份，足以让他感恩戴德了。
至于那点血缘上的委屈，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想到这里，苏振国看林凡的眼神，也多了几分真正的温和。
“有没有想过接下来做什么？”苏振国主动开口问他。
“还没想好。”林凡端着茶杯，姿态闲适，“想先带着静雅休息一阵子，我们俩这大半辈子也没好好歇过，打算出国转转。”
这个回答正中苏振国的下怀。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也好，是该放松一下。”
他招招手，让王管家上前来：“让人给二少爷安排好出国度假的行程。”
王管家躬敬地说了一声：“是，老爷。”然后鞠躬退下。
苏振国话锋一转，终于提到了他真正关心的部分：“对了，你的大儿子什么时候回来？也该带给我见见了。他才二十岁，就算以前没打好基础，未来还有无限可能。苏家的长孙，不能就这么埋没了。我想亲自培养他。”
赵静雅的心提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林凡。
林凡脸上的笑容不变：“他现在工作挺忙的，回头我问问他，让他抽空回来一趟。”
“他不在江城？”苏振国眉头一皱。
“是的，他在京城。”
这下苏振国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年纪轻轻的，就让他一个人北漂打工，你们做父母的也真心大！”
林凡和赵静雅尴尬地对视了一眼。
林凡只好顺着他的话说：“哦，没事，他领导管得比较严，平时出门、见什么人，都盯得紧。”
赵静雅在旁边听得直想笑，又得拼命忍住。
确实如此，儿子那个经纪人，比他们当爹妈的管得还细心，吃穿用度安排得妥妥帖帖，还给他配了个助理，照顾他一应生活起居，可不就是“盯得紧”么。
但这话落在苏振国耳朵里，味道就全变了。
他自然就想到了，一个瘦弱的年轻人，在某个京城郊区的工厂流水在线，被凶神恶煞的工头管得死死的，每天两点一线，连出入的自由都没有，一日三餐都得听哨声。
苏振国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看向林凡的眼神里，怜悯又多了几分，还夹杂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他学历又不高，能有什么好工作？尽快辞掉回来！他的事，我会安排好。”
林凡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温和的笑，只是笑意并未到达眼底。
“我回头和他好好沟通一下吧。”他开口，声音平稳，“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我们做父母的，也是尊重孩子。”
苏振国身体向后靠进沙发里，双臂环在胸前，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再尊重，也要为了他好，而不是放任。”
这话说得极重，几乎是指着鼻子骂他们当父母的失职。
赵静雅的脸瞬间白了。
她想反驳，可是在苏振国那如山般沉重的气场下，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觉得胸口闷得发慌。
“是啊，小凡，”温晚晴终于找到了开口的机会，她用一种更柔和，却同样不容置喙的语气劝道，“你爸爸说得有道理。子轩是苏家的长孙，他的未来很重要，不能就这么眈误了。”
她看向林凡，眼神里带着真切的期盼，那种期盼象一张柔软的网，试图将他包裹，让他顺从。
“把他接回来，让你爸爸给他安排，进公司也好，出国留学也好，总比他在外面漂着强。我们也是为了孩子好。”
一个扮黑脸施压，一个扮红脸安抚，目的却只有一个：掌控他儿子的未来。
林凡沉默了许久，久到赵静雅都快要忍不住开口时，林凡终于抬起了头。
“我知道了。”
他说。
语气诚恳，态度顺从。
温晚晴明显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也真切了许多。
苏振国环在胸前的手臂也放了下来，神色缓和不少。
在他看来，林凡终究是“识时务”的。
林凡垂下眼，看着自己面前那杯已经凉透了的茶。
澄黄的茶汤里，映不出他的表情。
年轻人的未来重要，而他这个中年人，就是已经被放弃的了。
他们要他顺从，要他听话，要他感恩戴德，不要动任何不该有的心思。
然后，他们要把他的儿子，林子轩，接到身边。
他们要象审查一件商品一样，审查他的儿子。
看看这个流落在外的“长孙”，是不是一块值得雕琢的朴玉，够不够格做苏家未来的“太子”。
如果够格，就悉心培养，让他接替苏铭哲的位置。
如果不成器，那便也给一笔钱，打发了事，继续让苏铭哲这个“功臣”稳坐江山。
手心手背都是肉？
不。
在苏振国这种人的眼里，只有棋子，和更有用的棋子。
目光在客厅里不经意地扫过。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壁炉上方的一张全家福上。
照片装裱在精致的银色相框里。
背景是庄园的草坪，苏振国和温晚晴坐在中间的藤椅上，苏铭哲和苏铭岚站在身后。
每个人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阳光正好，画面温馨，一个无可挑剔的、幸福美满的豪门家庭。
林凡的目光定格在苏铭哲的脸上。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真相的呢？
……
晚上，两人回到新家。
赵静雅还是忍不住笑：“我看老爷子那样子，八成是以为子轩在京城什么犄角旮旯里干苦力活呢！你也是，也不跟人家说清楚。”
林凡耸了耸肩：“有什么好说的，他们迟早都会知道，让孩子自己去说不是更好。”
“行行，你有你的打算，我不掺和，我得赶紧去收拾了，还有不少箱子都没拆呢。”
赵静雅把身上的香奈儿换下来，又穿上她那套熟悉的，洗的有些发白的居家服。
林凡靠在沙发上，打开电视，看他最喜欢的电视剧《雍正王朝》。
从小到大看了无数遍，依然百看不厌。
这个被放弃了的皇子，是如何一步一步打败了所有人，最终得到了那个皇位的呢？
林凡的神色渐渐暗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