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语静静地看着他。
她没有催促，也没有流露出任何不耐。
那份超乎年龄的沉静，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压力。
方辰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些盘踞在心头多年的，带着屈辱与不甘的条件，一一吐出。
“第一，我要绝对的技术主导权。”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干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从研发方向，到技术路线，到最终产品形态，我一个人说了算。”
“任何行政人员，包括你，都不能干涉。”
“第二，我要国内最好的设备，能买到的最好的示波器，最好的服务器，最好的开发环境。”
“钱，我不懂，也不管，我只管开单子，你负责付账。”
“第三，我要组建团队的绝对人事权。”
“我看中的人，不管他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你想办法给我挖过来。”
“我看不上的人，不管是谁的关系，立刻给我滚蛋。”
他说完了。
整个地下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这些条件，任何一条，都足以让九十年代任何一个投资者拂袖而去。
这不是在找合伙人，这是在找一个只管付钱，不能有任何意见的冤大g头。
方辰说完，便死死地盯着闻人语。
他像一个输光了所有筹码的赌徒，押上了自己最后的尊严，等待着最终的宣判。
他准备好了迎接嘲讽，迎接愤怒，迎接谈判的破裂。
然而，闻人语的反应，却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她听完这番近乎无理取闹的宣言，脸上没有丝毫为难，甚至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她反而，笑了。
那不是嘲讽的冷笑，也不是敷衍的假笑。
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带着一丝欣赏的，淡淡的微笑。
在方辰错愕到极点的注视下，闻人语站起身。
她迎着方辰的视线，清晰地，吐出了两个字。
“不够。”
方辰彻底僵住了。
他的大脑，因为这两个字，陷入了长达数秒的空白。
不够？
什么不够？
是嫌我的条件还不够苛刻吗？
这个女人，到底在想什么？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闻人语走到了他的面前。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到半米。
她身上那股清爽干净的气息，与这间地下室的霉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方先生。”
闻人语的声音，比刚才更加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穿透力。
“你的这些条件，我全部答应。”
“但是，这还远远不够。”
“因为你的才华，值得更好的。”
她抬起眼，那双清亮的桃花眼，此刻像两颗在黑夜中熠熠生辉的星辰，牢牢锁定了方辰的灵魂。
“我不仅答应你所有的条件。”
“我还要给你公司的技术股。”
“让你从一个为我打工的技术总监，变成公司的股东，成为真正的合-伙-人。”
“我要你明白。”
闻人语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方辰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上。
“我给你的，不是一份工作。”
“而是一个可以让你，亲手改变世界的平台。”
她顿了顿，给了方辰一个喘息的机会。
然后，她投下了那颗足以压垮他所有理智与防备的，最后的炸弹。
“我要你，成为华夏的比尔盖茨！”
轰隆！
“华夏的比尔盖茨”。
这七个字，像一道横贯天际的紫色惊雷，瞬间撕裂了方辰精神世界里所有的阴霾。
他感觉自己赖以栖身的这间狭小、阴暗、充满霉味的地下室，在这一刻被彻底摧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从未想象过的，广阔无垠的，可以让他肆意驰骋的星辰大海。
背叛的伤疤。
负债的屈辱。
被人嘲笑的愤怒。
怀才不遇的愤懑。
所有这些年，将他死死捆绑在泥潭里的枷锁，在这一刻，被那个女孩用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轻描淡写地，尽数斩断。
她给的，不是钱。
不是一份工作。
甚至不是尊重。
她给的，是一个天才最渴望的东西。
一个配得上他所有野心与才华的，梦想的终极形态。
方辰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他感觉整个地下室的空气都被抽空，耳朵里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他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年轻了近十岁的女孩。
看着她那双平静却燃烧着无尽野心的眼睛。
他再也无法抗拒。
也再也找不到任何抗拒的理由。
许久。
许久。
方辰那剧烈起伏的胸膛，才慢慢平复。
他缓缓地，抬起了自己那只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沾满了机油污渍的右手。
然后，用一种近乎朝圣般的，无比郑重的姿态，伸向了闻人语。
他的嘴唇，翕动了数次。
最后，所有翻涌的情绪，都汇成了一个沙哑的，却重若千钧的称呼。
“老板。”
核心团队第一人。
技术王牌，方辰。
正式归位。
……
一周后。
一家名为“启航科技”的小公司，在工商局的档案里，悄然成立。
办公室，是租下的一间小小的写字楼。
除了几张崭新的桌椅，空空荡荡。
方辰已经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新实验室的组建工作中，没日没夜地列着采购清单。
一切，似乎都在向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直到这天下午。
闻人语刚签完一份设备采购合同。
办公室的电话，突兀地响了起来。
她拿起听筒。
“喂，你好，启航科技。”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才传来一个带着几分官方腔调的，不耐烦的声音。
“你们就是那个启航科技？”
“我是市府办公室的，通知你们一下。”
“关于今年行政系统寻呼机的采购招标，报名，明天下午五点截止。”
“地址在……”
对方飞快地报了一个地址，不等闻人语回话，便直接挂断了电话。
嘟嘟嘟的忙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闻人语握着话筒，没有立刻放下。
市政府的寻呼机订单。
这是她计划中，让启航科技一飞冲天的，第一块，也是最重要的一块踏脚石。
但这个通知电话，来得太晚了。
晚得，就像一个刻意设下的圈套。
留给他们的时间，只剩下了不到二十四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