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中三人都回到了方寸山。
但回来的,已不再是当初离开时那三个自信出门的他们。
大师兄是被四师弟半扶半背拖回来的,整张脸蜡黄如金纸,气若游丝,
胸前道袍被一大片暗沉的血渍浸透,原本一丝不苟的发髻散乱不堪,嘴角还挂着没擦干净的血痕。
三师妹也好不到哪去,走路一瘸一拐,
身上道袍破了好几个口子,脸色惨白得象张纸,那双总是含着温柔笑意的眼睛,此刻空洞得吓人,
一道血痕在脸上尤为显眼。
最惨的是四师弟,他左边袖子空荡荡的,断臂处只胡乱缠着布条,鲜血隐隐渗出。
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唯独那双眼睛,还死死燃着不甘和绝望的火焰,象要把这天地都烧穿。
沉青一看他们这模样,心猛地一沉,赶紧冲上去,
手忙脚乱地把人扶稳、安置好,转身就掏出自己的宝贝葫芦,倒豆子似的翻找疗伤丹药。
幸好,几人之前都嗑过保命的丹药,性命无虞,
但这一身伤,看着就让人心惊。
“二师兄”三师姐看着沉青忙前忙后却束手无策的样子,嘴角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声音干涩得象是砂纸在摩擦,
“我们我们连连山脚的边儿都没摸到啊”
她明明在看着沉青,眼神却空洞地落在别处,那声音里的自嘲和落寞,苦涩得让人心头发酸。
沉青咬着牙没吭声,只是手下动作更快,小心翼翼地处理着他们的伤口。有一个念头:
最起码
最起码要把大师兄的修行根基护住!
要把三师妹脸上的伤治好,不能留疤!
要把四师弟的骼膊
想到这儿,他手一颤,心底涌起一股巨大的无力感。
从三师妹断断续续、夹杂着痛苦咳嗽和愤恨的叙述中,他仿佛亲眼看到了那令人绝望的一幕——
巍峨的五行山,冲天佛光凝如实质,象一口巨大的金色牢笼,把整片天地都罩得严严实实,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佛门金刚力士,象一道道金色的墙壁,庄严肃穆,却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他们还没靠近,一股浩瀚无边、蕴含着无上意志的佛力,就象不周山倒砸下来一样,轰在他们身上!
筋断骨折,脏腑移位,几乎瞬间就让他们失去了战斗力。
在那里,他们还听说了一些妖王的消息,都曾想来救小师弟,结果无一成功。
他们眼见救人无望,便退而求其次,只想进去看一眼,看看小师弟是否安好
可他们太天真了!
那些守山的佛陀罗汉,根本懒得听他们废话,随手一挥,就象拂去尘埃一样,将他们打成这副凄惨模样。
对方甚至没下杀手,仿佛他们的拼死挣扎,只是一场无足轻重的玩闹
“我们太没用了”
四师弟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袖管,声音嘶哑,充满了刻骨的自嘲与无力,
“平日里只知在这山中修身养性,谈玄论道自以为超然物外呵呵,真到了小师弟需要的时候我们我们连靠近他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眼睁睁看着他在那山下受苦!我们算什么师兄师姐!算什么!!”
三师妹沉默着,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往日和小悟空的对话,
那时她还笑着说‘以后就让小师弟保护我们好啦’
现在想来,脸上阵满是苦涩。
小师弟是他们的小师弟啊,哪有真让师弟挡在前面的道理?
就算真要他保护,也应该是在他们有能力保护小师弟的前提下,带着笑意看着小师弟为他们遮风挡雨吧?
“枉我们修行多年空谈性命,不通神通”
大师兄靠在冰冷的石壁上,仰头望着洞顶,两行浑浊的泪水终于滑过苍老的面颊,声音里满是萧索与悔恨。
“若往日,若往日我们能稍勤些,法力再精进些或许今日不至连一试之力都无,可笑真是可笑啊”
说到最后,他一只手捂在了自己脸上,捂住了双目流下的泪水。
看着彻底失去心气的三人,沉青喉咙象是被堵住了,捏紧的拳头松了又紧,
最终,所有决意都化作一声深深的、无力的叹息。
几人的修养并没有持续几日,三人就象是丢了魂一样,整天在观里呆坐着,不知在想什么。
直到三天后,伤势稍微稳定,他们仿佛约好了一般,一同来到沉青面前。
“此地一草一木,皆是小石头的影子”
大师兄的声音空洞,眼神黯淡得象快要熄灭的烛火,他对着沉青,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我们留不住了。下山或许游历,或许找个地方了此残生。二师弟,你珍重。”
“对不起。”沉青看着眼前形容枯槁的三人,半晌才艰难地吐出三个字。
“不,你去了也是一样,不去才是对的。”着沉青,语气异常郑重:
“我算过,你若一同前去会有大劫,天地大劫,我虽不知为何,但我不想你去”
沉青闻言,嘴角泛起无尽的苦涩。
他已经猜到大师兄所说的大劫是什么了。
因为他自己都不敢肯定,如果当时他去了,会不会忍不住做出一些无法挽回的事。
当大师兄几人转身离去时,沉青知道,方寸山已经死了。
死在小师弟被镇压的那一刻,死在师门解散的那一天,死在这场徒劳无功、惨烈溃败的营救之后。
他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步履蹒跚地消失在苍茫云雾中,背影萧瑟,如同深秋的落叶,不知飘向何方。
从这一天起,这斜月三星洞,就真的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百世书的画面外,众人看着洞中只剩沉青一人,皆是一片沉默。
画面中的他,日复一日,做着同样的事:
独自完成一日三课,清扫着仿佛永远也扫不完的石阶,照看后山那片渐渐荒芜的药田,将每个空无一人的房间擦拭整理得一尘不染
岁月无情地侵蚀着山门,也在他身上刻下痕迹,头发白了,腰弯了,那双曾经清亮的眼睛,也渐渐变得浑浊。
自师兄弟们离去后,他便不再修炼,只是守着这片空山,日复一日地守着。
终于,在一个夕阳如血的黄昏,他感到体内的生机正如同退潮般迅速流逝。
已是风烛残年的沉青,缓缓走回大殿,
在那方曾经聆听祖师讲道、也见证了无数欢笑的蒲团上,艰难却异常端正地坐了下来。
洞内幽暗,只有最后一缕残阳通过石缝,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如同破碎的流年。
空气中弥漫着尘埃与岁月腐朽的味道。
然而,在他渐渐模糊的视线里,这死寂的洞府却骤然鲜活、明亮起来!
众人虽看不到他所见的幻象,却能从他口中那淡淡的呢喃中,窥见一斑,那声音,正清淅地从百世书中传出:
“大大师兄又在看书啊。”
“三师妹”
“呵呵,四师弟别喝,别喝了又又要醉”
“悟空,悟空?悟空”
“我错了后悔了二师兄后悔了”
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温暖的画面,沉青那布满皱纹的脸上,嘴角突然艰难地向上牵动,形成了一个古怪苍凉,却又无比安宁的弧度。
然后,他的头颅轻轻垂下,最后一丝气息,消散在清冷的空气中。那具曾经充满生机,如今却干瘪衰老的躯体,在蒲团上渐渐冰冷僵硬。
不过眨眼之间,血肉消弭,化作一具枯骨,永远地留在了这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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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
画面外的孙悟空,看到这里,再也遏制不住那撕心裂肺的剧痛!
这痛苦,远胜八卦炉中的焚身之苦,更甚五行山下剥离自由的绝望!
师兄师姐们那充满血泪的嘶吼与自嘲,如同亿万把尖刀,在他心口疯狂搅动!
他们是为了他!是为了去那五行山救他,才落得如此凄惨下场!
而二师兄沉青,是为了守护他们共同的家,才会在无尽的孤寂与等待中,耗尽最后一丝心血,坐化归寂!
“啊啊啊啊啊——!!!”
五百年的压抑、愧疚与愤怒,在这一刻,被这残酷至极的画面彻底点燃,化作焚尽六合的狂暴与癫狂!
天地之间,异变陡生!
他猛地仰天发出一声凄厉决绝的长啸,
声浪震得四周山壁轰鸣,巨石滚落!
周身原本被金箍压制收敛的凶煞妖气,如同挣脱了牢笼的太古凶兽,轰然爆发!
轰——!
狂暴的气浪以他为中心席卷开来,
身旁的哪咤和杨婵措手不及,竟被这股蛮横的力量直接推开!
他那一双火眼金睛,不再是佛性澄澈的金色,而是瞬间被血丝吞噬,化为两轮凄厉的血月,燃烧着疯狂的火焰!
“是俺老孙!是俺老孙害死了二师兄!害惨了师兄师姐!!”
看到突然彻底暴走的孙悟空,天庭这边的仙神们脸色齐变,纷纷驾云闪避,躲到了哪咤的身后,紧张地望向对面。
他们不傻,知道这次孙悟空的暴怒是冲着佛门去的,
只要离佛门远一点,应该就没事了。
在这,还有哪咤在前面呢,哪咤和猴子关系好,要真的对他们出手,三太子也能稳得住局面。
而此时,悟空那狰狞的猴头猛地扭转,赤红如血的目光,如同两把实质的利刃,狠狠刺向佛光普照的方向!
文殊菩萨被那嗜血的目光一盯,心头猛地一跳,
体内法力毫不尤豫地全力运转,万丈法身“嗡”地一声在其背后浮现!
之前因与钟律大战而受伤的八百罗汉,此刻也顾不得伤势,强提法力,迅速结成了降魔大阵,严阵以待!
“悟空!”
观音菩萨早有准备,见此情形立刻出声,清圣佛音脱口而出,试图唤醒他的一丝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