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真子指尖捏着那簇铁锈色的苔藓,仿佛捏着一块烧红的炭火。
那混合了烤红薯与酱肉汁的奇异焦香,在他被“同息饿感”放大数倍的嗅觉下,变得无比诱人,如同魔音贯耳,疯狂冲击着他坚守多年的清规戒律。
他能感觉到玉笋灼灼的目光,以及自己肠胃不受控制发出的、细微却清晰的鸣响——这声音让他羞愤欲死。
“扫地的,快尝尝啊!
闻着多香!”
玉笋在一旁催促,自己已经忍不住掰了一小块塞进嘴里,眯着眼咀嚼起来,含糊道,“嗯……有点苦,后味倒是挺甘醇,像、像糊锅巴泡肉汤!”
玄真子闭上眼,心中默念《清净经》,试图压下那滔天的饿火。
然而,经文在脑海里却扭曲成了“食色性也”、“道在屎溺”之类的古怪句子。
他知道,这不是简单的饥饿,而是玉笋那源于生命本能的、纯粹到近乎野蛮的“渴求”,通过同息效应,强行感染了他。
他若不吃,这饿火恐成心魔,阻碍疗伤,甚至可能引动体内更糟糕的平衡。
他若吃了……便是亲手打破了自己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最终,对“生”的渴望,压倒了固守的“规”。
他带着一种近乎殉道的悲壮神情,将那一小簇苔藓放入口中。
没有预想中腐殖质的土腥气,反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味道在味蕾上炸开。
初时是浓郁的焦苦,紧接着是类似谷物烘焙后的醇厚,最后竟真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肉脂甘香回味。
口感粗糙,带着细微的颗粒感,确实像极了……糊锅巴。
他几乎是囫囵吞了下去,那粗糙的质感刮过喉咙,带来轻微的不适。
但下一刻,一股温和的、带着净化意味的暖流自胃部散开,缓慢流向四肢百骸。
这股暖流与他体内糖霜琥珀的寒气、三日断的阴毒截然不同,如同干涸龟裂的土地迎来了细雨,虽然微弱,却真切地带来了一丝生机滋养的感觉。
经脉中冰刺般的痛楚,似乎也减轻了半分。
“如何?”
玉笋紧张又期待地看着他。
“……尚可。”
玄真子垂下眼帘,不愿多言,耳根却不受控制地红了。
他竟然在这污秽死寂之地,吃了来历不明、形似苔藓的东西,还觉得……有点用处。
玉笋见他没事,反而气色似乎好了一丁点,顿时放下心来,兴致更高。
“看来这真是个宝贝!
多摘点,路上当干粮!”
她说着,便又要伸手去捞。
“不可贪多。”
玄真子制止她,“此物生于悬壶令侧,借净光转化死气而生,虽蕴生机,然其性未明,过量恐生变数。”
他目光再次投向那巨大的青铜断碑,以及碑上深邃的悬壶令印记。
“此地……绝非寻常。”
他强撑着站起身,走到船头,更近地观察那座青铜碑。
断裂处参差不齐,仿佛被某种无可抗拒的巨力生生击断。
碑上的符文古老而模糊,散发着一股苍凉悲壮的气息。
那悬壶令的印记,不仅仅是图案,更仿佛是一个封印,一个坐标,或者说……一个路标。
“薛驼子所言‘饕餮炉心’,或与此碑有关。”
玄真子沉吟道,“悬壶门遗迹在此出现,绝非偶然。”
玉笋对什么遗迹、路标兴趣不大,她更关心实际问题:“那这碑能带我们找到炉心不?
找到了是不是就有办法治你的伤,还能找到好吃的?”
玄真子没有回答,他尝试将一丝微弱的真气注入青铜碑。
碑身毫无反应,唯有那悬壶令印记,似乎微不可查地亮了一丝。
他想了想,又引导体内那刚刚吸收的、源自苔藓的微弱生机暖流,靠近碑身。
这一次,异变突生!
他怀中的糖霜琥珀,似乎被这缕源自青铜碑环境的生机所刺激,猛地剧烈震颤起来!
“唔!”
玄真子闷哼一声,猝不及防地单膝跪地,左手死死按住胸口。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刺骨的寒意从琥珀中爆发,瞬间冲垮了那苔藓带来的微弱暖意,如同冰潮般席卷他的经脉!
原本在净火压迫下暂时蛰伏的三日断剧毒,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极致冰寒引动,毒性变得活跃而刁钻,与琥珀寒气不再是脆弱的平衡,而是开始在他体内激烈冲突!
冰屑与毒火仿佛在他五脏六腑间开辟了战场,玄真子身体表面甚至开始凝结出细密的白色冰晶,而冰晶之下,肌肤却又透出一种不祥的青紫色。
“扫地的!
你怎么了?
!”
玉笋大惊失色,扑过来扶住他,触手一片冰寒,冻得她一哆嗦。
“生机……引动了……琥珀……”玄真子牙关打颤,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他意识到,这糖霜琥珀封印的“源种”力量,性质极阴极寒,似乎与这饕餮炉内,或者说与悬壶门追求的“生机净化”之力,存在着某种根本性的对抗。
越是接近充满生机或净化之力的环境,琥珀反而越不稳定!
他怀中的位置,衣衫之下,那枚糖霜琥珀正散发出肉眼可见的惨白光芒,表面那原本细微的裂痕,此刻正以缓慢但清晰可见的速度蔓延、加深!
一丝丝更加精纯恐怖的寒气,正从裂痕中不断渗出。
玉笋也看到了他胸口衣物下透出的不正常白光,感受到了那几乎要将灵魂冻结的寒意。
“是那糖块!
它要炸了?
!”
她慌得口不择言。
玄真子艰难地摇头,汗水刚渗出毛孔就被冻成冰珠。
“裂痕……加深……封印……快撑不住了……”他猛地抬头,看向玉笋,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决绝与一丝……托付。
“必须……在它彻底……失控前……找到……控制……或转移……之法……”他每说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去……找到……炉心……” 玉笋看着他痛苦的模样,看着他胸口那不断扩散的惨白光芒和裂痕,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慌攫住了她。
她不怕死,但她怕这个古板又讨厌的扫地道士,就这么在她眼前变成一具冰雕,甚至……炸开。
“坚持住!
扫地的!”
她紧紧抓住他冰冷刺骨的手,试图用自己那点微末的修为和滚烫的体温去温暖他,声音带着哭腔,“我带你去找!
我们这就去找炉心!
你撑住啊!”
她手忙脚乱地将他扶稳在船头,一把抓起那巨大的骨勺,用尽平生力气朝着一个方向划去——那是她“饿眼”中,除了青铜碑和净火之外,唯一能捕捉到的、一丝极其微弱但似乎指向更深处的“气”流方向。
墨蘅舟在昏暗的酸海上歪歪扭扭地加速,船头,是蜷缩着抵抗体内冰毒冲突、气息奄奄的玄真子,以及他胸口那不断明灭、裂痕蔓延的糖霜琥珀。
船尾,是咬着牙、红着眼、拼命划船的玉笋。
希望的微光未曾看见,致命的危机却已骤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