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景流转,光影破碎又重组。
范立的意识再次凝实时,已身处一座古朴而威严的宫殿之内。
专为对弈而设的静室。
禹帝,这位开创了家天下的男人,此刻却全无帝王威仪,正负手立于窗前,眼神焦躁地投向宫门之外。
他在等。
“三日前,朕下旨,邀丹朱回阳城对弈。”
禹帝那饱含悔恨与不甘的魂音,在范立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没来。”
“来的是他的弟子,一个举止无可挑剔的年轻人,对着朕三跪九叩,言辞躬敬到了极点。”
禹帝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被压抑的怒火。
“他说,他老师发现了一位天纵奇才,只需五十年,必成新圣。届时,方有资格与朕对弈。”
“五十年?”
禹帝在记忆中发出了一声冷笑,那笑声里充满了被愚弄的恼怒。
“好一个棋圣,好一个五十年!他这是在告诉朕,朕,不配!”
范立的嘴角也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高明。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推脱,而是最恶毒的心理攻势。
用一个虚无缥缈的“五十年”,将禹帝的欲望吊在半空,让他求而不得,让他心痒难耐,让他彻底失去帝王的从容与理智。
“朕没有理会。”
“只隔了一日,朕下了第二道圣旨。”
禹帝的声音愈发低沉。
“这一次,依旧不是他。”
“是他的儿子,凌。”
“那孩子跪在殿下,声泪俱下,说他父亲旧疾复发,正在龙山静养,无法远行,请朕恕罪。”
“旧疾复发?”
范立心中冷笑。
十年传道,游走天下九州都未曾复发的旧疾,偏偏在帝王相召时复发了?
这套路,连三岁孩童都骗不过。
可偏偏,禹帝信了。
不,不是信。
是他的欲望,逼着他不得不信,逼着他为丹朱找好了所有的借口。
“他花了十年,布下这张天罗地网,将朕,将天下人都算计了进去。”
“他处心积虑地引诱朕与他对弈,却又偏偏故作姿态,避而不见。”
“朕的耐心……已经耗尽了!”
禹帝的魂音带着一丝疯狂的颤斗。
“朕下了第三道圣旨!”
“这一次,不是‘邀’,是‘命’!朕命他滚回阳城!”
“朕甚至派出了王师,前去‘护送’!”
记忆的画面猛然一转。
威严的宫殿内,气氛压抑得近乎凝固。
禹帝身着帝袍,高踞王座,眼神却死死地盯着殿门方向。
终于,他等的人来了。
然而,进来的却不是一个行走的人。
而是一张床。
一张被人抬着,缓缓进入大殿的病床。
范立的瞳孔,在这一刻骤然收缩。
床上躺着一个形容枯槁的老人,头发稀疏花白,面色惨白如纸,整个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那微弱的呼吸,如同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这……就是丹朱?
那个布下十年惊天大局,算计了一代人皇的棋圣?
怎么会病成这样?
“棋圣,你……”
禹帝也惊得从王座上站起,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咳……咳咳……”
病床上的丹朱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将心肺都咳出,他挣扎著,在侍从的搀扶下勉强坐起。
这个动作,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陛下……您的心意……臣,明白。”
丹朱的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却清淅地传入了禹帝和范立的耳中。
“但……臣避而不见……实有苦衷。”
“什么苦衷?!”禹帝脱口而出,语气急切。
范立的眉头紧紧锁起。
装病?
不。
禹帝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带着彻骨的冰寒与悔恨。
“不是装的……他骗不过朕的眼睛。他的生机,确实在流逝。”
“朕对他,始终存着最后一分疑虑。身为帝王,朕不可能完全相信任何人。”
“但朕怎么也想不到……”
“他为了打消朕这最后一分疑虑,竟对自己下了如此狠手!”
范立心中巨震。
以身为饵!
好一个丹朱!为了让猎物彻底放下戒心,竟不惜将自己折磨到濒死之境!
这份心智,这份狠辣,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我将永远怀疑丹朱……除非他死。”
“他算到了这一点,所以,他让自己‘将死’。”
“他……终于赢得了朕全部的信任。”
禹帝的魂音充满了无尽的绝望。
“我……彻底入局了。”
记忆画面中,禹帝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斗,他死死盯着丹朱,那眼神不象君王,更象一个溺水者抓住了最后的稻草。
“你究竟为何要躲着朕?”
“朕只想与你下一盘棋!你难道不知,这天下间,唯有你,棋圣丹朱,才能助朕勘破大道瓶颈啊!”
禹帝几乎是在哀求。
他彻底暴露了自己的弱点,将所有的主动权,拱手相让。
范立遗撼地摇了摇头。
输了。
从这一刻起,禹帝已经输得一败涂地。
病榻上的丹朱,浑浊的眼中闪过一抹无人察觉的,兴奋的光芒。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哑地开口。
“臣……知道陛下的天资冠绝古今。”
“但是……臣不能……”
他猛地提高了声调,脸上露出无尽悔恨与痛苦的神情,一字一顿地嘶吼道:
“陛下,臣……有罪!”
“臣……当初就不该创造出这围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