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禹的声音如潮水般退去,范立眼前的混沌云海骤然撕裂。
一座巍峨古朴的巨城拔地而起,皇道威严的气息扑面而来。
阳城!
夏朝的都城!
范立的意识如同一缕孤魂,飘荡在城门上空,冷眼旁观着一场即将加载史册的会面。
城外,一支极尽奢华的仪仗队正缓缓驶来,旌旗招展,鼓乐喧天。
城楼之上,帝禹亲率百官出迎,给足了来者天大的颜面。
“吾虽为帝,丹朱乃尧帝之子,不可失了礼数。”
帝禹那充满无奈与挣扎的残魂之音,在范立的脑海中幽幽响起。
范立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的冷笑。
礼数?
他看得分明,那为首的金色马车,由六匹神骏的灵马拉动,其后的五辆副车,亦是四马并行。
天子驾六,诸候驾四。
这丹朱,竟以天子之礼入诸候之城!
这是来觐见?这分明是来示威!
“唐侯丹朱,前来拜会禹帝!”
一声高亢的唱喏传来,队伍中的甲士齐声呼应,声震四野。
拜会?
范立眼中的讥讽更浓了。
臣见君,为“朝见”,为“觐见”。平辈论交,方为“拜会”。
好一个丹朱,人未至,已先在言语和礼制上,将自己抬到了与帝禹平起平坐的位置。
更猖狂的是,帝禹立于城楼之上,丹朱却安坐于车辇之中,连车帘都未曾掀开,只是从内部传来一道懒散的声音,权当行礼。
一上一下,一站一坐。
高下立判。
这哪里是臣子拜见君王,分明是君王在仰望他的“上宾”。
“蠢货。”
范立心中吐出两个字。
他评价的不是丹朱,而是这位流传万古的圣君,帝禹。
妇人之仁,优柔寡断。对这种野心昭然若示的枭雄,竟还抱有幻想,妄图以德服人?
简直可笑。
画面流转,场景已切换至金碧辉煌的宫殿之内。
帝禹与丹朱分南北而坐,君臣之别荡然无存。
二人之间,一方白绢复盖的木盒,显得格外神秘。
丹朱伸手,缓缓揭开白绢。
一抹刺目的血色,瞬间攫住了范立的全部心神!
那是一方棋盘!
一方通体血红,其上十九道纵横交错的纹路,竟如活物般缓缓流淌着血光的围棋棋盘!
这棋盘的形制、气息,与此刻正悬于南巢古国上空,笼罩天地的血色棋盘,一模一样!
只是,它尚未拥有那吞天噬地的恐怖威能。
“唉……”
帝禹的叹息再次响起,充满了无尽的悔恨。
“十九道血线,纵横十九州,好大的手笔,好毒的心思……他与吾论道,言此棋可演化治国方略,可窥天道玄机。彼时吾修为已至瓶颈,见此道心生欢喜,竟信以为真……”
“贪婪,蒙蔽了吾的双眼,让吾忘了他丹朱,是何等心性凉薄之人!”
“他能为了取信于吾,亲手诛杀挚友商均。这样的人,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吾……竟一头栽进了他为吾量身打造的陷阱……”
范立面无表情地听着。
贪婪?
不,这不叫贪婪。
对于修行者而言,对于一位站在人间之巅的帝王而言,对更强力量的渴望,是本能,是驱动一切的源动力。
帝禹没有错。
错的是,他高估了自己的人性,低估了对手的歹毒。
画面中,丹朱的声音温润如玉,充满了蛊惑人心的力量。
“陛下,此戏,名为‘弈’。以天下为局,以万民为子。陛下乃人皇,修的便是皇道,何不于这棋盘之上,推演国之兴衰,磨砺道心,以求那至高无上的天帝大道?”
帝禹果然心动了。
“善。然,对弈需两人,纵有此盘,朕一人,又如何对弈?”
丹朱微微一笑,一切尽在掌握。
“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闭门造车,终究难窥大道全貌。不若……与高手对弈?”
“好!”帝禹眼中精光一闪,“那便请丹朱先生,将此‘弈道’传遍天下!朕,要与天下高手对弈,共参大道!”
他话说得漂亮,眼神却死死盯着丹朱,显然是在试探。
他终究是帝王,心中尚存一丝警剔。
“臣,遵旨。”
丹朱答应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尤豫。
这反而让帝禹松了口气。
范立却在心中冷笑起来。
陷阱在哪里?
陷阱,就在这“传遍天下”四个字里!
好一招阳谋!
以传道为名,光明正大地在你的帝国之内,发展自己的门徒,收拢天下智者之心!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这丹朱,根本不是在传棋,他是在传“道”,在培养自己的势力,在为日后的篡夺,埋下最深、最广的一颗种子!
而帝禹,这位开创了家天下的雄主,竟为了自己突破的私欲,亲手为自己的掘墓人,递上了铁锹。
可悲,可叹。
画面飞速流转。
一年。
五年。
十年。
弈道大兴,天下智者无不以能与帝禹对弈为荣。
帝禹的修为,也在这十年间,如愿以偿地突破了瓶颈,臻至更高境界。
他龙颜大悦,对丹朱赏赐无数,愈发信任。
直到第十一年,他遇到了新的瓶颈。
一个比之前更恐怖的瓶颈。
他败尽了天下国手,再无一个堪为敌手之人!
与弱者对弈,已无法让他的道心再有寸进!
“第二个瓶颈的痛苦,远胜第一个……吾食不能安,寝不能寐,日夜焦灼!吾渴望一个对手,一个能将吾逼入绝境的对手!”
“可放眼天下……除了他,再无旁人。”
丹朱!
范立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
十年!
这十年,丹朱游走四方,传道授业,门徒遍布九州。
他本人,更是被誉为当世唯一的“棋圣”!
帝禹击败了丹朱所有的弟子,却唯独,没有和这位棋圣本人,下过一盘棋。
“终于,吾忍无可忍,再邀丹朱入阳城。”
帝禹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懊悔与痛苦,仿佛连灵魂都在颤斗。
“吾向他……发起了对弈。”
范立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明白了。
十年养蛊,十年磨刀。
那头被欲望困住的猛虎,终于在棋圣丹朱的引诱下,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脖颈,伸向了那张早已为他准备好的……血色棋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