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柔然那边居然是大举来寇了?”
“是!此事千真万确!”
怀荒镇将府中,平日里专门为前来拜访的客卿准备的一侧偏厢之中,这位自称贺六浑的男子眉头紧蹙,又问了一遍。
方才确定,眼前这个叫做东方老的兵士不是糊涂了,也不是记混了,而是确确实实有柔然大可汗阿那瓌带着兵从北边入寇而来。
至于东方老,当时陈度虽未在众人前跟自己明说,可塞给自己小纸条里却简略说了下大概情况。
而东方老是在往怀荒路上第二天才发现的,就夹在自己那皱巴巴的家书中。
所以东方老自己才跑死了几匹马,一天甚至都没睡几个时辰,只求以最快速度将此军情报于怀荒!
因为谁都知道,怀荒此时安全,陈度让自己送信,几乎就等于无形间又保了自己一条命!
虽然自己读书少,但士不可以不知恩图报这个道理,还是晓得的。
至于这紧急军情和贺六浑说了,也是因为东方老现在清楚,自己一个白身兵卒,如何能轻易见得了于景?现在眼下只有这位俊逸男子能帮上自己。
而柔然可汗阿那瓌带大军之事迟早要被知悉,也是要传得满城风雨的。
既然自己要贺六浑帮忙引荐到镇将府中,肯定要将事说明白的。
否则人怎么可能平白带自己进府中?真就如那些门卫所说,只是来讨粮度过饥荒而已呢?
虽然在东方老看来,讨粮吃不饿死人也是天大一般的事就是了。
“贺六浑大人……”见这贺六浑眉头紧蹙,听了自己军情简略报告后一言不发,东方老还以为贺六浑信,正欲开口来言。
而贺六浑却摆了摆手,神情间和煦不少,见之确实让人平生亲切之感。
与自家那陈度队副经常如冷面一般,截然相反啊!
“不必什么大人大人的,我也不是什么鲜卑人,喜欢别人叫大人,与你一般,也是汉人,叫我高欢便好。”
东方老点点头,这位叫做高欢的男子汉言确实还挺熟练的,但总感觉混着一股怪怪的鲜卑话的味道。
不过六镇这边的汉人似乎都是这般便是了。
“高……”东方老刚要开口,却突然想到不知道如何称呼职务。
“我原于怀朔镇中任一队主之职,且来往于怀朔与洛阳之间传递重要函件,说来也不过是个苦力函使罢了。这些年下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前些日子便升为军主。”高欢语气平和,却也能隐隐听出一丝得意之意。
众所周知,六镇豪帅子弟基本也就做到军主这位置了。
虽说军主在大魏这里是没有爵位可授的基层武官,但好歹也能管着几百到上千人呢不是!
而且东方老知道高欢这是谦虚之言,像高欢这些土生土长的六镇军户,这和自己这些应征番兵不一样。
番兵长兵短兵和马匹,基本都是朝廷提供的,所以这番兵之中有马者很少。
而北镇本身的这些军户们,比如这位高欢,那是世袭兵世袭军户。
换句话说,无论兵械马匹都是自己出资所得。
因此看他能以自家财力当上队主,且来往于洛阳和怀朔之间,必然也有不少马匹,那定然是当地怀朔的大户!
须知平日里一匹上好马都能顶上四五人口粮了。
不过此时也不是什么攀谈的时候,现在也不知道陈度队副那边情况如何?怕不是这时候已经在守城了?
东方老越想就越是心惊!
开口之间已经有些难以自持之意了:“高军主,此事着实万分紧急,只是我也不知信中所写具体为何事,只知我家陈君说此信一定要交到镇将于景大人手中!我们是不是现在去找他?”
“于大人平素就极少在府里,可能去打猎也可能游玩于山水之间。”高欢摇摇头,“我知你此人重情重义忧心同袍安危,但此事着实急不来,我陪你一起等着便是。至于那信,你好自收好,切勿让于大人以外任何人看到。”
东方老悄悄松了口气。
而高欢根本也没打算看,因为这密函肯定是只能由于景镇将亲自拆封。
自己看了那叫什么事?
往大了说不就是僭越么。
“这么说的话,是那位叫做陈度的队副差你来做此事?”等待之中,高欢倒是又多问了一句。
因为有些事,高欢越想越觉得个中有蹊跷,那个陈度似乎也是个古怪之人!
东方老点头:“是,当时怀荒徐氏徐军主也不在。只说让陈队副带着人修堤?”
“修堤?”高欢五官分明俊朗的脸上,颇为讶异。“柔然大军将至,就算要瞒着斛律坞堡的人,也不该是修堤啊?”
东方老倒也是有一说一,将陈度凌晨出城,大半夜回城,然后回到城里以后,还带人出去修围堤以及丈量田亩的诸事,一并告诉了高欢。
另外还有当街砍高车人的手这么一事也说了。
高欢一听,先是蹙眉,而后摇头,听到陈度当街砍人手的时候,却是莞尔一笑。
而后,却一言不发,陷入沉思之中。
东方老也不敢打扰。
片刻后,高欢这才抬头来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如果我所料不错,你们那位陈队副去丈量田亩修唯圩堤一事,却并非是真的给那无虑坞堡的人查田清户!”
“乃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东方老一脸的迷惑和惊愕。
高欢看到东方老如此神色,心里猜测更是明确了几分。
同时还对陈度心中又多了几分讶异!
高欢自己这几天是作为怀朔武将军官客卿来怀荒的,相当于六镇间千丝万缕联系的豪帅们,互相通个信了解情况。
所以高欢自然知道根本没有什么清查田亩和均田令实施的命令!
而陈度做这等大事连自己心腹都瞒着?
说不定连那什么斛律坞堡的坞堡主都给瞒了!
瞒天过海,好大胆子!
“既是柔然大军将至,那还有什么劳什子空闲帮那斛律氏丈量匿田、清查荫户?”对着这个明显只是基层兵士的东方老,高欢言语间倒是又放开了些。
自己对待底层人有对待底层人的方式,无需像对待自己的那些上位者、那些勋贵一般,说话小心翼翼,且还要瞻前顾后。
“这是其一。其二,至于那位陈度队副,既然要了这些兵,又要修堤,其计我暂且不明他是为何,可是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
“那陈队副必然会领着这支军,往怀荒而来!”
“只不过……柔然可汗阿那瓌大举来寇坞堡,如果传出去,恐怕坞堡里至少一多半人要跟着他一起跑,到时候那场面就难以收拾了。”
高欢摇摇头:“我猜,你这陈度队副,是要怀荒派人接应他们数百兵士回来而已。”
“现在,只怕是已经在逃回怀荒路上了。”没想到一贯只是听着高欢言语的东方老,此刻却突然斩钉截铁!
“高军主此言差矣!”
“陈队副不是那般抛下同袍自己逃窜之人!”
高欢愣了下,忽而哂然一笑:“难不成他还能带着老百姓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