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面对骑兵高速冲刺奔袭的时候,能忍住刻在骨子里的恐惧,待到足够近的距离再放箭,这本就是自古以来检验一支军队是否有足够高军事素养的标准。
众所周知,绝大部分普通兵卒,特别是那些临时拉上来的,从心里根本不相信手里弓箭能挡住冲锋的骑兵,所以要么胆怯拉不开弓,要么提前远远地一顿乱射。等到再想拉弓的时候,对面骑兵已经冲到脸上了。
这也是陈度此前就再三强调的重要军纪之一:不到三十步之内绝不放箭!
己方人少的时候尤其如此,因为根本没有什么后方箭矢如雨兜底。
也就是北魏六镇乃至北境这些平日里真就见过血与火的兵卒们,能在自己事先再三强调下做到这点。
果然收到了奇效。
配合上临时搭起来的那些防御工事,那些鹿砦和拒马,还有配置在第一排突出位置、早已披着从柔然营地搜罗来的重甲,其实也没多少副就是。
再加之长槊杵地,形成一个简单的长枪阵。
果真也如陈度所料,冲在最前排的战马虽然偶尔在马首和马脖子位置披了甲,但是在弓箭、工事,还有长枪阵的共同作用下,第一排斛律军骑兵基本全数失能。
冲进来的马腹撞上了削尖的木桩,瞬间拉开一个个口子,而冲锋惯性下,那战马却依旧带着背上的骑兵又往前冲了好几步,最终轰然倒下,将后面的同伴绊倒,造成一片混乱。
而木制的防御工事在连环撞击下,也是发出不堪重负的断裂声。
当然,陈度这边魏军也不是没有伤亡。那些放在第一层里,本就用作抵挡、吸收敌军第一波冲击动能的披甲步卒们,此时已经出现了不少伤亡。
而两边主将反倒是各自心中释然起来。
都想着……
对面不过如此!
刚才这第一波交锋只是试探,两边都没用上真气军阵。
陈度这边防守一方,自然没有将刀刃主动露出来的道理。
而斛律石也是意外谨慎,不过说来倒也合理,毕竟今天这一击,几乎可以算是把自己多年坞堡家底都搬出来了。
眼见着第一波没有冲破魏军营寨,斛律石倒也不急,一边指挥着后方骑卒们发挥草原马背生活优势,百馀控弦之士在百步处远射,顺带控制魏军范围。
一边则是斛律石自己带着军阵,配合着其他骑卒虚虚实实地试探进攻,看看魏军哪边是薄弱之处!
战事并未如很多人想象一般立刻决出胜负,就是因为即便有正脉压阵的情况下,防御工事还是就摆在那,大家最多不过正脉一两条修为,也不能手撕拒马啊!
而陈度又是个鸡贼的,专门选了背坡靠河扎营。
那黑水河早已凌汛破冰,所以斛律石的进攻正面就更小了,只能以一个半圆形阵线展开进攻。
而陈度这边映射的法子便是……
自己亲自带着呼延族还有先前稍作歇息的土行修行者,亲自结阵救火!
防御阵线哪里薄弱了,就带着艮土阵上去裱糊一番,而后再由预备的步卒填上去。
两边军阵相接都不做多纠缠,斛律石想的是将己方兑金军阵带动多点突破,自然不能和陈度的艮土阵缠在一起。
来来回回之间,双方已经纠缠了十几个回合,约莫半柱香的功夫。
斛律石趁着退回来的档口,对着斛律恒还有徐英言道:“徐英!你这手下如何当时才是你一个队副!而且还是水行真气,如何能把这土阵搞得滑不溜秋又似铁壁一般?真真难以理解!”
“打到哪我都感觉他立刻就能跟上来,奇了怪了!”
徐英也不能言,
刚才自己试着喊了几声,说什么陈度这边都是在假传自己的意思之类的话,但是根本就没有效果!
现在大家都在生死一刻,谁能分辨哪个真哪个假?
再说他徐英也是贪生怕死的,根本不敢跑到阵前抛头露面,也怕被人家一箭射死!
正脉也没有护体真气金钟罩什么的!
想到这,徐英心中也是一阵感叹。
虽说痛恨陈度,但佩服也是真佩服。
刚才陈度带着二十几人冲到阵前掠阵的行为,着实是把自己这边的士气压低了不止一截。
魏军那边也因此士气大涨,才能面对优势部队攻击还能支撑这么久。
而斛律石见着徐英没反应,也只是冷哼一声。
“无妨,优势依旧在我!”
虽说不理解陈度如何做到的。
但该尊重敌人还是得尊重。
不主动去碰这个矛头不就好了!
这是斛律石在北境摸爬滚打,将自己家族从斛律氏的一个区区百人旁支,壮大成管着数千汉人、高车人的坞堡,就在于此。
反正现在斛律石是越发不愿意孤军深入了。
在自己看来,斛律坞堡这边的优势就是人多,换句话说就是不急!
慢慢磨都能磨死陈度的魏军!
于是,就出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状况。
一时之间,明明是占据人数绝对优势的斛律军,就象蹭蹭不进去一般,在魏军营寨前反复拉锯起来。
……
陈度这边则是在来回裱糊救火之中,对于艮土阵的应用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只是这么打着打着,身旁呼延族也觉得不太对劲:“这个斛律石也是老狐狸,按这么打下去,我们这些人都被他磨死了!”
漏洞越来越多,魏军这边颇有点疲于奔命的意思,而且魏军这边的伤亡也在肉眼可见地越来越高。
陈度转眼间又换了一匹战马,真气在阵眼相冲,不得不说这东西还是很费马的,转眼之间就两三匹马眼见着是活不了。
“再等一会儿。”陈度来回救火,现在的感觉和刚才军阵对冲又不太一样。
不一样就在于这是实实在在救火,不是运起真气顺带着调和阵眼,而是要实实在在的去调配后面的人补上缺口,顺便还要指挥着能救下来的伤员尽可能往下救。
得亏呼延族在一旁,这一次倒是给陈度自己省了不少力,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自己吸收过呼延族那一丝艮土真气的原因,自己对于艮土与水行真气在阵眼之中的调节梳理,越发熟练了。
呼延族想问的话闷在肚子里,怎么先前预定的后招还不用?
而这么一会儿功夫,因为原本斛律坞堡那边本来就有许多是临时拉上来凑数的人,先前不过是些牧民。
对于草原游牧来说,下马放牧上马掠夺也算是传统艺能了。
高车人这个传统自然是没丢。
但此时却因为这个,导致了一个看似微小且无人注意的问题。
那就是比起平素里正儿八经训练的兵士来说,这些临时拉上来凑数的牧民纪律自然是差了不少。
一股股涌上来,眼下已经在斛律军后方乱糟糟地拥挤成了一团。
而斛律石专注于突破魏军防御阵线,根本无暇注意此时自己大后方那边已经挤成了一团。
陈度居于坡上,遥遥看见此景。
情知自己等待已久的时机,终于来了!
当即不再尤豫,而是立即命人在营寨后方高点,立刻扬起一面朱红旗帜!
这旗语,斛律石自然不晓得什么意思,也并未在意,而是准备在折返本阵之后,找到一个魏军看似已是来不及补救的空隙,准备一决胜负。
可就在此时,斛律石却听到了平生自己最为胆寒的声音。
也不知道是谁在后方用熟练无比的高车语大喊:
“我军败了,我军败了!”
本就拥挤成一团的千人战场上,后排根本就看不见前排是如何情况。
可听到这么熟悉这么地道的高车话……
倾刻之间,山崩地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