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看到这一个个接二连三被陈度和先头队伍抛出来的人头后,坞堡城墙上先是齐齐为之一滞。
倒不是看清楚了破六韩孔雀人头的原因,因为这离着实在有点远,远远看只能看到这些人头都是一副剃发垂辫的模样,谁知道是高车人还是柔然,还是什么杂胡丁零?
只是因为一堆人头扔出来,无论如何都是十分惊人的场面。
片刻后,不少高车部族渠帅反应过来,在坞堡城墙上甚至故意大声来笑,也借以掩饰自己刚才在部民前的失态。
坞主斛律石身旁的斛律恒,和陈度有差不多一天的宿怨,而且更想此时出头以得风头,直接鼓动水行真气,对着城下魏军披甲步兵方阵来喊:“陈度!我晓得你建功心切!可如何敢杀良冒功!”
坞堡上又是一阵骚动。
直到陈度直接让下面兵卒把这些人头收拢了一下,最后放在坞堡城墙上那些人肉眼清淅可见的地上。
坞堡上的喧闹就如同就肉眼可见,又如清淅可闻那般。
听到那一声声,从小到大、从无到有,宛如远方的潮信,初时仅是隐约可闻的嗡鸣,继而化作了席卷一切的波涛。
继而声音越来越大,终于是整个城墙上似乎都为之动摇!
“是……是那个柔然长生天!”斛律石自己都完完全全没想到,直接便是脱口而出!
上到坞堡内高车的大小渠帅,大小部族头领们,再到各部曲守军,再再到被强行驱使上城的汉人高车人民夫们。
根本没有人想到,那一个区区陈度,竟敢带着这些汉人边军,去突袭柔然劫骑!
而且还把无法无天、横行肆忌惮的柔然长生天,正脉高手,给直接砍了!
“酋帅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说这些汉人跑了吗?扔下我们跑了吗?”
“是啊,我听人谈了,刚刚之前还说着这些汉人胆小如鼠,怎么现在把人家柔然狗贼的头也砍下来了!”
“你们眼神好的细看一下,你看那些柔然人的眼睛,死不暝目啊!”
“脸上脸皮都被划下来一大半,吓死人了,可不敢再细看!”
斛律石脸色铁青,只是自己和身边被挟制的徐英一样,完全猜不透陈度到底是如何想的。
照理说,既是突袭柔然劫骑,那便是建了军功,然后大家一起分润便是!
身处边境,谁不想历练军功?
明知道这大魏六镇本身能立军功的情况就少,所以本来陈度这种行为也在情理之中。
想多捞点嘛!
给所有人看我砍了多少柔然人嘛!
但是摆出这么一副明显是兴师问罪过来的阵势是要干什么!
“而且……这些披甲步卒是怎么回事?徐英?”
“我也不知!他们出去的时候并无多少甲具!”
“柔然人劫掠的都是村邑,那些泥腿子穷鬼如何有甲胄!”斛律石越发气急惊惧。
更别说他麾下的那些大小高车渠帅了。
至于在那些普通民卒和民夫之中,已经开始有人悄悄松动。
在喧闹嘈杂和开始慢慢蔓延的惊慌中,不知不觉已经有民夫和佃客们,沿着那些马面墙往内城走了。
别的不说,就说站在上面,万一待会被流矢飞箭所伤怎么办!
坞堡前的魏军,怎么看也不象是来其乐融融的!
至于徐英这边,心里隐隐有了一个十分可怕的想法。
但这个想法好象过于离奇了。
陈度不会真的要打坞堡吧?
但无奈自己身边一个能商量的人都没有,心中无比后悔,怎么当时就没跟陈度一起去呢!
怎么就不把徐显秀给留在城里呢?
说白了,还是自己觉得陈度那边不能成事,危险极大。
谁能想到陈度真的把这事干成了,而且居然还能是一场大胜!
越想徐英这边越是后悔,否则现在和陈度一起站在城下,在一众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的重甲步兵方阵前的……就该是自己!
站在坞堡城墙上,置于极大危险之中的就是徐显秀了!
而徐显秀,此时神色极其复杂,多亏面甲挡住,除了身旁陈度之外,也无人看到这位怀荒徐氏四郎的异状。
从队伍拔营开始,往坞堡进发的路上,陈度就将徐显秀留在自己身边。
而此时城墙上那边的斛律石终于是反应过来,赶紧吩咐下人去压住城墙上那些松动的民夫和普通守军们。
其实,不止坞堡上高车人紧张。
底下魏军步卒方阵也是忐忑。
这变化来的实在太快了!
眼看就是一副要刀兵相向的场面了!
徐显秀更是忧心自家大哥生死,正要转头问陈度下一步该当如何,是不是和斛律石他们在城外谈下谁是柔然奸细。
结果却万万没想到,陈度突然来了一句看似莫明其妙的话!
“徐显秀,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你家二哥三哥都早夭了吧?”
此时徐显秀心中极为杂乱纷乱,根本不知道陈度如何知晓自己家事,便本能直接点头。
“那你觉得你家大哥,能保住乱世中怀荒徐氏的世家祖业吗?”
这话一说,徐显秀愕然当场。
如何这就成了一个乱世了?这大魏不是河清海晏,国势正盛吗?
可转念一想,柔然大军兵锋十天后就能直指怀荒,对于怀荒那里本就稀少罕见的汉家大族来说……
自家徐氏如何不是处在乱世之中?
如此看来的话,陈度似乎说的很有道理。
再看着城墙上徐英那几乎看不清表情的脸上,徐显秀心中居然掀起了一丝波澜。
陈度用只有徐显秀能听到的声音,缓缓说道:“记住,待会儿我说任何话,城墙上你长兄说任何话、行任何事,我只有一个要求。”
“你勿出一言!”
徐显秀本能地想拒绝,毕竟那可是自己的长兄!
但说实在的,世家之内争向来也是不足为外人道。
其中多少诡谲,也只有当事人自己知晓。
陈度这么一说,徐显秀下意识好象知道了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总之自己那位长兄的命运可不太妙!
加之平日两方早就有了芥蒂。
想想徐英都已经当上了军主,可自己基本还是一个亲卫,相当于队副的位置。
但是这一切终究还是难敌自小长大的那份长兄情谊,徐显秀咬牙低声道:“恕显秀难以……”
而就在此时,城墙上却响起洪亮无比的一声正音!
这还是坞堡里所有人第一次看到坞堡之主斛律石,运起十分修为,竟也是堂堂正脉。
金石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