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度依然举剑不语,只是没有落下。
自己添的这把火,但是还没到火候。
还差点。
还要让这锅水,煮得再沸一点。
得让破六韩孔雀看到点希望。
但是重点是一点,不是亿点。
陈度这边举着剑,没说话。
破六韩孔雀自然是觉得自己说的话起了作用。
心里多少还是挣扎了一下。
但是转念一想,自己孤军深入,现在又遇到陈度这些莫明其妙的高明军队,指不定就是那柔然大可汗阿那瓌使的坏!
自己只是破六韩部族两头下注的一个棋子而已,棋子丢了才不可惜,这才派自己来当马前卒!
既是如此,眼前这年轻人陈度很可能就是自家族兄认识的人,确有交情的情况下,何必为那什么根本没有归属感的柔然人丢掉性命呢?
这投陈一念起,刹那天地宽。
但是有些话,破六韩孔雀觉得自己需要斟酌着说,比如不能直接说自己族兄和这个陈度有关联
否则的话,那不就是等于把陈度陷进来吗?那自己不死谁死!
转瞬间,各种念头电转,破六韩孔雀平生所有的心机全都用上了。
他吞了口唾沫,艰难且小心翼翼地言道:“我与……我与族兄不熟!但是在斛律坞堡内,我却有一人十分相熟,此事极为关键!事关陈队主,还有……还有诸位性命!”
旁人听到这话都是哂笑。
尤其是那些高车突骑,一个个用着有些憋脚的柔然话来骂:“我等高车部族与你们柔然势不两立,如何敢说这些!大放厥词,蒙蔽陈队主!”
“是啊,陈度大人,我来砍了这厮的头!”
陈度倒也不言语,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刚才还叽叽喳喳的全场复又安静下来。
然后俯身贴到破六韩孔雀耳边,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言道:“说吧,我知道你,还有你们的破六韩拔陵,你的族兄和部族早就已经准备反叛大魏了。你是你的族兄投石问路的棋子吧?”
“想勾结柔然?”
“想从沃野起事,然后席卷六镇,取河北膏腴之地,然后行当年大魏取中原故事?”
“所以,你那里到底还有什么我能不知道的呢?”
而且这话一说,破六韩孔雀瞬间脑袋一轰,如同天上的响雷一般。
好不容易刚才从地上挣扎着撑起来的身子,彻底僵住。
旁人,这些无论高车突骑们,还是汉人魏军兵士们都是一愣,就感觉陈度也不知道施了什么术法一般,眼看着那破六韩孔雀瞬间瞪大眼睛,一身僵直,而后突然膝行于地!
向已经直起身来的陈度,拼命叩首,
此时的破六韩孔雀,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自己可以完全确定,这个陈度不管是不是和自己族兄共谋所谓反魏大事,至少对此事知晓得很清楚!
越发觉得陈度可能真的是自己人!
只不过因为身在大魏军阵,可能只能见机行事。
说来自己族兄破六韩拔陵不就是两头下注,现在还在沃野镇当一方豪帅,为大魏守边吗!
说不定陈度就是自己的族兄在怀荒镇的内应!
只能说人在极度恐惧,又能看到一丝生还希望的时候,联想能力是极其丰富的。
这么一想,破六韩孔雀越发觉得自己能够活下来,先前的慷慨赴死的心态早已被自己抛到了千里敕勒川阴山外。
“有一件事,陈队主你绝对不知道!”
这边破六韩孔雀,生怕中间出了什么岔子,更怕旁边的高车人突然暴起把自己砍了,语速快得甚至连陈度听了都是愣了一会儿。
“你们斛律坞堡里的斛律一族,与柔然大可汗共谋大事!”
这话别说旁边的那些高车部族,连着高敖曹还有呼延族他们所有人都愣住!
就是连陈度内心也是极为震惊,因为自己确实想过,柔然大军如果打过来,斛律坞堡那边可能首鼠两端。
但自己万万没想到这斛律坞堡的人居然会与柔然可汗有勾结。
不过仔细一想,这不可能啊?
这破六韩孔雀不会在说什么大话,想博得一个死里求生的机会吧?
又或者,不是那个斛律坞主斛律石,是另外一个斛律氏?
想到这,陈度眼神猛然锐利起来:“荒谬!斛律坞主一生为国守边,勤勤恳恳,何来与你柔然恶胡共谋之说!”
见陈度一脸不相信的样子,甚至有几个高车人已经准备来动手砍人了,因为一旦斛律坞堡通敌,这些高车人哪落得了好!
破六韩孔雀急忙言道:“千真万确!……是斛律金!斛律金乃斛律一族德高望重之辈,斛律坞堡必然与……与柔然大可汗有私通!”
其他的那些高车人更是炸了,一个两个吵嚷起来,说要砍了这厮。
关键时刻,见场面突然混乱,王桃汤带来的新锐预备队这时候算是发挥上用场了,这位王老五王桃汤甚至都不用陈度下达什么指令,便迅速下令让这些预备队汉人魏军分成了几列,穿插到了原本密集的高车骑兵当中,场面一下子就控制住了。
而挟着两场大胜之威,此时已经攻略柔然这座大营的陈度,一开口更是全场鸦雀无声。
“安静!”
然后陈度转头来看破六韩孔雀,心里早已是百转千回。
一个大胆,冒险的计划,一个近乎于疯狂,可是却也能让自己一举获得极大利益的机会,突然就出现在眼前。
陈度勉强才抑制住自己狂跳不已的心脏,面上依旧是一副沉着似水的功夫:“你刚才是说斛律金,还有斛律坞堡氏族的酋帅们私通柔然,对吧?”
破六韩孔雀一愣,明明自己没有提到斛律氏其他酋帅啊,但是看着陈度的眼神,他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连忙点头不迭。
而陈度这一句只是斛律酋帅们暗通柔然,也把在场的那些高车骑兵突骑们都给摘了出去。
这些高车人何尝不知道这意思,听了后也是暗暗松了口气,更别说旁边还有明刀明枪的汉人魏兵呢!
“好!即刻收拾战场,回头便为我们这些战死的袍泽,也为枉死的高车人,还有死去的边民们,向斛律坞堡讨个说法!”
陈度当机立断,下面根本来不及反应。
高敖曹和王桃汤第一个大声迎合起来,继而呼延族也大声呼唤。
接着是汉人魏军的呼喊声,延展到整个魏军突击部队。
高车突骑们,有发自内心的,也有被裹挟的。
此时一齐都纷纷呼应着陈度的这一句话,一时间声响颇有些震天动地之势。
依旧跪倒在地的破六韩孔雀自认为已经逃过一劫,这才忐忑地向陈度言道:“陈队主,如此一来,我是不是可以将功赎罪?”
陈度自然点头:“不错,在我这里,你已赎罪了。”
这边破六韩孔雀急忙是点头如捣蒜,在泥浆地里捣个不停,脸上全是泥浆。
正在此时,却听了陈度一句:“不过……”
“不过,你的罪在我这赎了,可是他们原不原谅你,那就是他们的事了”
破六韩孔雀肝胆俱裂,回头一看,之前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衣衫破烂,披头散发的女子已经被一个魏军护送到了跟前。
手里还拿着一把柴刀。
不错,这就是自己所劫掠的边民女子中最有姿色的一位,自己玩了大半个月,准备好好再打扮这女子一番而后献给大汗的。也不知道陈度是何时找到的!
“我听说此人杀了你父母还奸污于你,他能不能赎罪于你,就看你自己了。”陈度对这女子如此说道。
其他话也不多说,准备穿过犹在呼喝的众人,披甲上马。
女子扑通一声跪倒在泥浆中,原本秀美的脸早已被血污泥浆沾满,隐约还能看见几道鞭痕。
然后猛地抬头看向陈度,眼中血丝与泪水交织,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喊道:
“父母在天有灵,我全村三十五位乡亲的冤魂在侧。”
“感陈官爷大恩!感各位官爷各位官兵大恩!”
“来生为陈官爷做牛做马!”
女子砰砰砰三个响头之后,陈度已然转身上马。
身后传来的是衣帛底衬破裂的声音。
然后就是破六韩孔雀的一声比一声凄厉的惨叫和哭嚎。
抬头所听,是天上依旧淅淅沥沥的水声,抬头所见,是远处已经蒙蒙亮的天空。
还有对此一无所知的斛律坞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