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雷滚滚,这场开春的第一声惊雷,着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在山背后的徐显秀此时正在鏖战,并不知道山坡后面发生了如何惊心动魄的一幕。
现在徐显秀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自己麾下的这波军队身上!
局势实在是不容乐观。
与自己突袭之前想象的不一样。
徐显秀本来以为一个夜袭,可能对面这突厥就全部崩溃了。
谁能想到突袭之时,这些突厥人居然大部分都没在睡觉!居然在行论功受赏之事!
而且颇为有序,和这些突厥人平时就作为柔然炼铁奴有关。
那些放养的马匹也居于山上更高的地段。
这就是使得这些突厥人,在面对应对魏军徐显秀部突如其来夜袭时,反应过来的时间远比计划中快的多!
随后赶来的阿史那土门更是立刻集结了自己的亲卫部队。
因为夜晚视野不好的关系,这些突厥亲卫干脆直接拿了马刀,也来不及背上弓箭放上箭袋,直接骑上马,就对着徐显秀的步卒来了一波反冲锋!
而徐显秀手里只有约莫二十来个,也就是两队可以掌控的骑兵。
这点兵力就算是徐显秀手里最重要的机动反击队伍了。
随着突厥人第一波反冲锋,而且占了十足的地利,从上到下直接猛冲,动摇魏军步卒阵线。
自己这边又不是都是披着重甲手持大盾的重甲步兵部队。
于是在第一波冲锋与反冲锋的时候,徐显秀就把自己手里的这些宝贵反击力量全都给扔了上去。
先前陈度特意交代过的,徐显秀自己也想过的,什么预备队不动,正面先扛住,然后自己再利用这些宝贵的骑兵部队来一波侧面突袭,搞个什么兵书上常说的锤砧战术……
只能说想象得很美好,最后没有一个落到实处。
这下徐显秀心里已然暗骂自己不知道多少句了!
作战如何这般冲动!
就因为战场的一下子变化,就把本就稀缺宝贵的底牌扔了上去!
这兵书和实际作战的差距实在太大了。
心中更是佩服起陈度白天的那一战。
不过,徐显秀惊慌,对面的阿史那土门也同样惊慌!
先前还在半夜里载歌载舞,彻夜欢歌,徐显秀的这一波突击,也同样让突厥人那边措手不及。
两边根本都是一样的,心里都没底!
只不过互相都不知道对面心里没底!
徐显秀不知道的是,阿史那土门这边也同样把所有反击力量一股脑全部扔了进来!
于是在接下来的焦灼战斗之中,两边就根本没有任何可以使出的额外兵力,比如什么绕侧翼,分出一股力量突击等等。
全都没有!
于是,在这山坡背面就成了一场彻头彻尾,最为简单最为原始,也是最算泥浆里打滚的肉搏战。
骑上马的突厥骑兵,因为夜晚视线极差的原因,有不少在冲锋路上就已经摔下马来,进而引发了更大的恐慌。
一时间,战马的嘶鸣声、伤员的嚎叫声、求饶声,以至于还有那些缠在一起搏杀嘶吼声。
响彻整个山背。
渐渐的,突厥这边始终占了高打低的地利。
上次众所周知,高打低,打傻子。
不过,本来徐显秀的任务也就是拖住吸引这边山坡的所有突厥部队的注意力。
按照陈度的话说,就算伤亡再大,也要死死把突厥人钉在这个阵地上!
所以,现在徐显秀已经慢慢且战且退,带着部队拼命维持着阵线,同时依托一些大石和小坡等天然障碍,缓步往山坡下面撤去。
只不过……
太难了!
“大人!”徐显秀军中一直跟着自己从怀荒来的亲兵,眼见着这个阵型有点支持不住摇摇欲坠的样子,赶紧拍马赶到徐显秀身边:“现在就应该撤!”
“大人乃怀荒徐氏贵种!何必为一个什么颍川陈氏子弟担此重责!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徐显秀咬牙不语,根本不做回答,也不能做!
因为是这亲兵声音极大,又让本就摇摇欲坠的阵线再度动荡。
有这么一瞬间,周围魏军眼光齐刷刷地看向徐显秀。
对面突厥人也是这般。
只见徐显秀也是一句话不说,聚起金行真气,从地上一个柔然突厥人尸体中,强行拔出长槊。
而后只一招冲出去,一个来回冲刺后,这马槊已经插到另外一个倒地的突厥骑兵身上!
这跟随了徐显秀挺久的亲兵哑口无言。
其他人自然明白,这就是身先士卒,身体力行!
我徐显秀人在,阵地就要在!
魏军也是鼓舞士气,奋勇继续咬牙来顶。
只是终究还是渐渐不支,整条魏军的步卒阵线都在呈现溃缩之势。
打着打着,突厥人都快成半圆形围过来了!
徐显秀虽然在一旁掠阵多次,却也无法以一人之力杀穿敌阵。
只能在侧翼进行袭扰,还不时遇到对面的阿史那土门。
对面这个阿史那土门也是个难缠的硬茬子!
说来也巧,徐显秀与这阿史那土门居然都是一般金行真气,虽然支脉不同。
但明显徐显秀这边还不是阿史那土门的对手。
只能凭着夜晚视线极差,以及骑兵机动周转。
而阿史那土门本身要维持突厥那边的反攻阵型,徐显秀这才没有在这阿史那土门手下送了性命。
双方就这么在山坡背面奋力拉扯,撕咬搏斗。
直到一声春雷滚滚。
突如其来的一声的炸雷,竟让许多人在这么短短一瞬间内,都停止了手上的动作。
只不过,这一瞬间实在过于短暂了,其后所有人又互相搏杀起来,就如同刚才这声春雷并未响起一般。
可接下来,更加困难的局面到来了。
伴随着这声春雷,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居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开春之雨!
对于两边的战将来说,无论是阿史那土门还是徐显秀,都明白现在下雨意味着什么。
对魏军,那就是大大的不利!
因为这春雨的到来,不仅会让从下往上攻的魏军,遭受地势湿滑等诸多不利。
更要命的是,徐显秀心里是知道的,陈度在山对面是用火攻!
这雨一下子火攻不就没了吗?
徜若因为这场雨坏了这场火攻乃至偷袭,那别说是自己了,整个魏军突袭部队都要全军复没!
突厥那边更加明白这场雨意味着什么,阿史那土门更是用那听不懂的突厥语在那大吼。
一时间,甚至连那雨中飘荡的日月部族旗帜都舞得猎猎生风,突厥这边士气大涨。
这一刻,徐显秀内心是真的有点动摇和后悔,为什么自己不好好待在坞堡里面,和自家大哥徐英一起。
不过,这种后悔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而已。
这边徐显秀本来还想再将已经几乎垮掉,被突厥骑兵渗透突进来的阵线维持一下。
最后再坚持一波,所谓尽人事,听天命。
“听我命令!”
没想到就在这时,情况突变!
从突厥陡然响起一阵阵十分熟悉的喊杀声。
那声音贯注了真气,明显是特意吼出来以振作军心的。
“徐显秀!徐显秀!”
徐显秀这边一听也明白,这就是呼延族的声音!
甚至顾不得其实自己无论世家还是品级地位比呼延族高,徐显秀也是鼓足真气大声来喊:“呼延大哥!呼延大哥!”
刚才几乎就要被突厥人渗透乃至整个摧毁的魏军步兵战线,终于在最后一刻维持住了。
因为这些魏军步卒们都知道,呼延族乃是神机妙算的陈度手下的得力干将。
他一过来局势就有救了,他一过来阵线就能稳住了,他一来胜利就在眼前了!
齐齐两边遥相呼应,一声吼,倾刻之间,原本突厥人那边的强大攻势竟然瞬间逆转。
里外夹击让阿史那土门这边根本无法可救。
只能仓促聚起亲卫从中脱身。
“跟上!跟上!全部都跟上!翻过山去,找破六韩孔雀大人!”
呼延族们自然也知道,此时自己的任务就是将这些人滞留在此,截杀在此,否则不能让这些突厥人再绕过山去!
如果一旦让这阿史那土门和破六韩孔雀合流,到时候战场说不得又要陷入一番焦灼,而且是拖得越久,对于魏军来说就越不利!
不过这突厥人抽身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以至于徐显秀和呼延族会合得倒也快,然而却无法追上快速从两边撤走的突厥轻骑。
草原游牧最擅长的就是跑路!
只留下那些原本来不及上马的步卒,此时也是军心全无,许多被一枪或攮死,或斩首。
有些则是干脆把兵刃扔到一边,束手就擒。
呼延族一脚踹开一个还准备上去搜罗降兵身上财物的人,对着身旁吼道:“陈军主有令!兵团作战,纪律要严!谁在这里还在搜罗这些破烂东西的,回去一个我抓一个!全部军法从事!”
两相见面,这徐显秀和呼延族之间,自然都是相互间多了另外一份复杂情感。
不得不说,在战场上一起扛过刀枪就是不一样,特别这种还是在生死之间来救。
徐显秀更是一手抓住呼延族的肩膀,连道数声“呼延大哥”,完全与平时成熟冷静的样子不相干。
这其实倒不出乎呼延族意料,毕竟谁也不象陈度那样,任何时候都能保持一副面瘫的表情。
这徐显秀平素沉稳,怕是因为世家子弟的需要,不得已为之。
呼延族这边神情严肃,极为凝重,仓促见来不及多说:“山背后战事尚未定!与我一起去寻陈度!”
徐显秀自然一脸的惊愕!
“不是,你们不是大局已定才过来吗?这么说陈队主他,他现在还在苦战?”
“不错,速速与我去援!”
“这些降兵别管了,踹到一边去,其馀所有能动的骑兵跟我上!”
呼延族并着自己从突厥人身后杀过来,现在已经七零八落没几个的骑兵,再加之徐显秀这边聚集的火行修行者,一众人总共三十人不到,聚成上午时候陈度演练时反反复复提过的三行阵。
也就是一列三排这种纵向行军队形,快速上山,紧接着就往山底下冲过去!
结果一路上还遇到各种突厥零星部队阻拦。
因为此时的战场真的是乱成一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好不容易冲到山顶,又掉队了好几个人。
剩下二十人不到。
呼延族下意识想要收拢队伍,可这次万万没想到,那徐显秀根本不管不顾,孤身一骑直接往山下冲!
全身真气根本毫无保留!
见人砍人!
甚至根本就顾不上阿史那土门去了哪里,只一个劲要过去救陈度。
也是呼延族第一次看到怀荒徐氏极为有名,也是祖传的兑金真气。
在徐显秀这边看来,因为这关键一批兵力被陈度派出来救自己,说不得此时陈度那边就因为少了呼延族这批人而局势大坏!
特别是此时绕过山之后,柔然大营这里居然声音越来越小。
因为夜色浓黑,雨越来越大,两人心里都是不停地打鼓!
“如若是因为救我这一步而坏了大事,我徐显秀万死莫赎!”
呼延族也是赶紧带着二十人不到往下冲!
等到徐显秀等人和呼延族一并冲到山坡下的时候,此时夜雨连绵,原本不湿的地方也已经彻底成了翻浆地。
整个大营一片泥沼,火也已经几乎熄灭。
到处一片漆黑,只有遥遥远处还有微微火光。两人都是心惊胆战,带着几十骑兵下马,摸索着往前去。
然后在绕过一个破破烂烂的大帐篷之后,徐显秀见到了此生自己见过最不可思议的画面。
一群魏军修行者,包括高敖曹和一些高车突骑队长,满身血污和泥浆围拢成一排。
而在这些人前面的,便是被五花大绑且打断手脚的一众柔然人。
当然还有刚刚被抓到、还来不及打断手脚的阿史那土门。
这一刻,无论是呼延族还是徐显秀,以及这些陆陆续续赶来的魏军步卒骑兵们,都是感觉全身一松,陡然直接坐在泥泞的泥浆上。
继而爆发出一阵阵欢呼!
“等等!陈度呢!”
刚刚差点身子力气一泄,要趴在马上的徐显秀,陡然间心惊不已。
赶紧下马穿过一众魏军围成的人墙。
徐显秀刚刚从高敖曹身边挤过来,只听到一句再熟悉无比且又淡然来笑的声音:
“三郎,你看我都说了,但看山后儿郎破敌便是!”
陈度现在虽说有些脸色苍白,可却也算悠然自得坐在一张胡床马扎上。
而在陈度脚前的,就是匍匐跪地,打断手脚,五花大绑的破六韩孔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