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破六韩孔雀如何也想不到,甚至一度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或者是这个来报的探子搞错了黑水河的消息。
总之,无论如何他都不信,这冬春交际之时,黑水河怎么可能还发大水?
不过既然有此紧急军情传来,无论如何看来都是黑水河上游出了异动。
“再探!再报!”
“还有,再派人出去,把附近的哨骑都集结起来,沿着黑水河上游一路探下去!”
破六韩孔雀并不只是个只会劫掠的单纯武夫,于行军打仗一事其实颇有见识。
和自己的部族首领酋帅,还留在北魏沃野的破六韩拔陵一样,内心都十分崇拜那位匈奴大夏国的建国者,赫连勃勃。
所以无论行事还是打仗,都是刻意模仿着那位以凶残且勇武的赫连勃勃。
比如说防备这方面,孔雀就在柔然营地到坞堡之间,布置了不少哨骑,几里路下来就有两三个哨骑结队侦查。
而上午与魏军交战且输了一场后,反而让破六韩孔雀派出了更多哨骑,其中还有些是刚到柔然大营的突厥哨骑。
为的就是防止魏军突然袭击。
所以此前他不让突厥人移防大营也是有自信在的。
不过现在都不一样了。
一直以来的风平浪静,看似一切都有利于柔然大军的天时地利,突然都变了。
在突厥人阿史那土门面前,破六韩孔雀自然不想失了自己平日的威严,所以即便再心绪不宁,面上依然故作镇定姿态。
“这些小儿遇到一些事总是忙里忙慌的,不过一些天时变化而已,并无大碍。”
那突厥部族首领阿史那土门看到这些,心中何尝不是冷笑,不过此时自己跟这个破六韩孔雀都是在柔然的大船上。
倒也不好表露出来。
所以阿史那土门只是心中嘲笑而已,脸上依旧是认真模样来言:“大人勿忧,冬天发生凌汛乃是常有之事。”
“来此地路上,我就觉得这天比往常时节要提前暖了几天,想来应该是天时有变,上游河冰先融,然后发水,也是常有之事。”
“只是那些兵士们见得少了,故而大惊小怪!”
这话倒是安慰了破六韩孔雀一番。
破六韩孔雀现在心绪不宁,原因就是上午打个败仗,遇到个怪人陈度不说,怎么感觉一直顺风顺水的,到了现在就连天时也跟着变了?
听了阿史那土门的话之后,破六韩孔雀也点点头:“的确如此,想来这黑水河弯弯绕绕极多,就算是发了凌汛,那也是坞堡的魏军那边先遭殃。”
阿史那土门自然同意不迭。
见着破六韩孔雀脸色稍缓,阿史那土门也想趁热打铁,赶紧说道:“既是如此,是不是可以考虑让我们部族入营协防?如此大的营盘,大人又派了不少人出去打探消息,如此一来,恐怕营内有些空虚。”
形势突变,破六韩孔雀自己也颇觉心神不宁,自认为还算敏锐的游牧直觉告诉自己,总感觉有危险藏在草原深处一般。
所以这一次,破六韩孔雀倒是意料之外的没有反对:“那就把你亲信一部,分一半进驻大营吧。”
“还有,既然山后面有你们另外一半突厥人防御,到了大营后,另外一半人就移防到河边。”
破六韩孔雀还是认为,就算是上游有融冰流水凌汛下来,也不可能淹了整个营地,这黑水河多大自己还不清楚?
所以防御还是要放在封冻的广阔河面,也就是最平坦的地方。
阿史那土门点点头,随即领命而出。
只留下破六韩孔雀一人在营帐之中思索起来。
他之所以没有立即所有突厥人进来,说到底还是不信任!
虽说都在柔然这条船上,但是这些突厥人,自己早就听说个个勇武狠厉,而且长期被柔然奴役,说不定早已生了反叛的心思。
自己又不是柔然本部,既然可汗派自己来当这前锋中的前锋,其实也看得明白,就是想让自己这匈奴一部和突厥互相牵制的意思。
自己可不傻!
还是要尽量保存自己匈奴一部的力量,防御正面就让突厥人去顶。
至于那阿史那土门修为并不如自己,进了大营也无需多担心。
一番思索后,破六韩孔雀是越想越安定。
上游发凌汛,对自己来说是天时有变。
可对上游的那些魏军来说,他们不是会更早遭殃吗?
说不得就把他们坞堡淹了!
一念至此,破六韩孔雀当即也不再多想,进入了冥思修炼状态,感受长生天的天意。
……
……
而在魏军坞堡这边。
只能说,就是陈度自己也确确实实没想到。
这凌汛来得比自己想要的还要快!
等到自己派往上游侦察的探子回报时,那凌汛冲下来的速度极快。
几乎就是哨骑前脚到,凌汛后脚便至!
来得太快太迅速,以至于无论是高敖曹、呼延族还是陈度自己,都有些始料未及!
还是那句话,真实的战场变化实在是太快了,任何计划都可能在下一刻改变。
军中所有人都是第一次看到这凌汛水的模样。
无论陈度高敖曹呼延族,还是其他被嘈杂喧闹声叫起来的兵卒们。
声音比融化的凌汛冰水来的更快。
几乎所有人都站在岸边,听着远处持续而低沉的响动,由远及近。
等待凌汛及近,今晚格外明亮的月光下,在黑水河上游一道白线,那条陈度心心念念的白线,终于是出现在了视野尽头。
准确的说,那不是白线,而是由数不清的碎冰茬子并着融开的冰水,如同矮墙一般滚滚袭来。
原本就已经脆弱的冰面在凌汛水的压力下,纷纷破裂。
跟战马慢跑速度一般,很快就要冲到魏军刚修好的圩堤边上。
“退后!都退后!”
陈度一声吼,还在愣神看着这一颇为壮阔情景的魏军步卒们,这才如梦方醒纷纷后退。
虽说这凌汛水并不象夏天洪涝一般巨大,但陈度确实也怕真有哪些个脚滑的掉进河里一并被冲走了。
那样对士气影响可不小。
而呼延族和高敖曹,根本没注意这些兵士们站哪,又会如何。
两人担心的都是同一件事,那就是计划关键所在,那修的圩堤到底会如何!
特别是呼延族,这堤坝几乎都是自己负责的,如果出了差池,到时候凌汛水灌到坞堡这边,那真是万死莫赎!
“呼延如何这般惊惧?”陈度宽慰来言,“你修堤,我放心。”
呼延族依旧是紧握双拳,少见的一句话不说,沉默不语。
其实陈度自己心里也在打鼓!
就怕这些修边兵卒们,修出来个豆腐渣工程。
还好一切担心都是杞人忧天。
随着一阵阵剧烈的冰块摩擦垒土层的声音响起,从上游直接奔来的凌汛水,在这个急弯处碰上圩堤后,硬生生被圩堤改变了方向。
在此处碰壁后积累的动能,转而让凌汛水以更快的速度冲向下游,沿着笔直河道冲向柔然人的营盘。
此时,陈度和高敖曹还有呼延族已悄然离开岸边人群,转入帐中。
“陈度,这水怎么来得这么快?吓死我了!我就怕那堤坝裂了!”呼延族脸色终于稍缓,重重出了一口气,眉宇之间,却隐藏不住兴奋。
其实陈度也是这样。
自己何曾担心过这凌汛到底会不会在这两三天内来,倒是担心若是柔然大军来了,这凌汛再来也是无济于事。
所以这东西早来总比晚来不来的好!
“天时便是如此,不可能事事都顺着我们的心意。”
陈度倒还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只是指着铺在桌子上的地图来言:“不管如何,凌汛水来都来了,我们迎上去便是。”
“我估摸着,这水到他们柔然营盘下游的时候,应该是子夜时分,算上把柔然营盘土地淹成翻浆地,也要差不多一个时辰。”
“不过,无论如何在拂晓之前,那时候柔然营盘肯定是泥泞一片了。”
陈度言语极快,这呼延族和高敖曹,以及刚刚进来,知晓了任务,明白接下来自己要带着预备队在后方准备随时接应的王桃汤,都聚精会神地听着陈度来言。
“也就是我们预定的突袭柔然大营时间,应该是在拂晓时分。”
“时间不能再提前一些了?我怕那些柔然人跑了。”高敖曹直接来言。
“跑不了他们的,而且这已经是卡着时间赶过去了,再快再慢都不妥当。”
“我们这边还需要集结部队,等着徐显秀把兵带出来,另外还要临时造一顿饭。”
这上一顿是日落时分吃的饭,到拂晓前如果要作战的话,士兵们肚子里肯定要填一些东西的,这道理呼延族和高敖曹都懂。
王桃汤更是黄昏时得知了这计划,紧张得甚至连饭都没吃饱,现在肚子咕咕直叫。
陈度三人听到这动静之后也是微微一笑,刚才十分紧张的气氛消融了不少。
“差点忘了,徐显秀从坞堡里面把兵带出来也是困难。唉,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水来得那么快。”呼延族还是十分紧张,一想到这事,脸色依旧十分凝重。
此时刚好距离徐显秀已经带着换班的部卒们回到了坞堡,也就在一个时辰之前而已。
“是啊,早知道把他们就地留下就好了,现在要把他们找出来却要个妥当借口。”陈度也是微微摇头。
反倒是高敖曹这边没有多尤豫,直接站了出来,对着陈度说道:“无妨,我现在就回坞堡那里去找徐显秀,让他把兵带出来!”
“三郎要用什么理由?”陈度认真来问。
陈度自己仓促之间也想不到合适的办法,在这边军之内,乃至于和这个坞堡高层打交道,说白了还是高敖曹有经验。
“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好方法,仓促之间哪里想得到如此多巧合的借口?”高敖曹见众人脸色一暗,继而又豪爽一笑。
“你们想太多了!此时正是快刀斩乱麻的时候,何须如此多借口?再晚一些,坞堡大部分人应该都睡了。我进城后,只说这边凌汛来袭,需要更多人护堤,并防备柔然偷袭,强行把人带出来便是!”
陈度听了后心里默默点头,只能说高敖曹的法子确实没问题。
只是这法子需要看是谁来用,如果是高敖曹本人来用,那确实是没问题的。
换了别人,在坞堡内没有威信,在军中没有威信,平时又不象高敖曹那般担当那位斛律石的亲卫,这事儿是万万行不通的。
“不过此事过后,三郎你在斛律石面前可就是毫无信誉可言了。”
“此事一毕,这坞堡如何还两说呢。”高敖曹也当即不以为意,“而且,谁要一个胡夷认为我高敖曹如何?”
“那就好,所有一切按着先前的计划来吧。”陈度站起身,最后定了调拍了板。
“只是没想到,比我们计划又提早了一天而已。”高敖曹准备回坞堡调兵前,又回头感叹了一句,“还好陈度你提前先让他们演练了一次,否则到时候袭营如何,还真不好说。”
一波演练下来,只能说就连高敖曹也觉得颇为头大。
原来两三百人、乃至后面预备队总计差不多四百多人的战斗,即便是演练起来都如此复杂!
看到高敖曹欲言又止的模样,陈度倒是哑然失笑,自然知道高敖曹担心的是,所有合练也好,阵型的变化也罢,还是说整队的突击展开,其实就走了那么一两个流程而已。
远远谈不上熟练。
“事已至此,不必再多想。该害怕的是柔然人!”陈度沉声来言,众人也是纷纷一振,“我们该重新集结队伍了!”
是啊!
掌握主动去突袭的是魏军!
这话一说,众人忐忑心中仿佛巨石落地,当即也不再多想,便分头行动去了。
呼延族自然是去准备修行者的方阵,而陈度则是负责召集本来就在岸边驻扎的部卒,然后等着高敖曹、徐显秀将城内轮换的部队带出来。
至于王桃汤则担负起了临时后勤之责,也就是收集粮秣并准备造饭。
过程倒是出乎意料的顺利。
等到陈度这边基本将岸边所有魏军集结完毕,一些刚刚入睡不久的高车突骑,被吵醒后还一脸茫然地站在队列之中。
此时吗,坞堡里的部队也被高敖曹徐显秀他们带了出来。
这些轮换部队,因为在下午的时候就演练过相关的数组队形了,所以出城后几乎无缝接入。
一向表情不多徐显秀,此时也是言语中抑制不住一丝颤斗:“如何会来得这般快?我们现在就出发吗?”
有些聪明的兵士们已经反应过来了,接下来要去干嘛。
众人在响彻凌汛水动静的黑水河边,有窃窃私语者,有两腿战战者,更有跃跃欲试之人。
直到陈度开口,所有动静都为之一停。
“事已至此,各位,先加餐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