斛律恒脸黑到了极点。
而在场的其他众人,边军兵卒也好,还是说跟着斛律恒一起过来的这些高车突骑们也好,全场为之一静。
甚至刚才还在各自两边后面的窃窃私语,也几乎瞬间没了声音。
因为,刚才这斛律恒言话外的意思,其实十分明白。
无非就是坞堡这些高车人,战时是没出力的,战后却想着平白来分走一杯羹。
而陈度的回应也极其明确。
直接把长槊插倒在豪奴头颅上,然后高高挑起让所有人看到。
意思明白到甚至其他多馀话都不用说。
假若这一场小胜柔然的遭遇战,是高车人跟汉人边兵一起打出来的话,那如何还把这么有权有势的一个高车豪奴给枭首了呢?
特别是当陈度运足真气,寒冰真气凝聚于臂上,一长槊直接插入那豪奴脑袋,原本已经凝了的口子,又爆了一团红白之物来。
更是让陈度这一举动和话外之音,平添几分肃杀之气!
斛律恒当然明白,脸如何不黑?
于是,一个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场面出现了。
原本应该是不知道为何姗姗来迟救援的高车突骑,和汉人边军这边,一时间居然有些隐约剑拔弩张!
双方都是短暂沉默无言。
而在场众人在反应过来如何一回事之后,心中又是各自想的不同。
如高敖曹和呼延族,即便脾气暴烈如高敖曹,也没有过在如此多人面前,与高车人如此对峙。
特别是对面这斛律恒还是斛律石嫡系部族的小头领,其他高车突骑更是地位还高于普通部民一档。
呼延族低声问句高敖曹:“三哥,你说那也就是一个平日里作恶多端的豪奴人头嘛,又是战场上逃跑的,砍了他,这斛律恒还有何好说的?脸黑的跟炭一样!”
高敖曹摇摇头,他性子虽说暴烈却也能于紧要处绣花针:“你还没懂吗呼延,陈兄弟这是要在这些不安分的高车人面前直接威了,是要借着这个动摇军心的高车人头告诉他们,不要想着这个军功,并且他们的人差点还拖了整个队伍的后腿!”
“可是不是有句话嘛,花花轿子众人抬人?”
高敖曹叹了口气:“呼延,你还是太老好人了些。我且问你,你真觉得你跟这些高车人分功之后,他们便会往好了对你们?”
“非我族类,其心必然有异!再说了,当时是你在场,你如何不知道就因为这么一个豪奴带头逃跑,差点动摇整个军心,动摇整个战线!”
呼延族心思都在双方对峙乃至这画外音上,经过高敖曹这么一提醒,这才越想越感觉是这么回事。
高敖曹继而又冷笑低声来言:“而且,陈兄弟这举动还有一层更深的意思,便是质问对面,坞堡如此近在眼前,虽说交战时间并不长,可为何坞堡那边高车人到现在才来援?”
呼延族恍然,这些高车敕勒的人明摆着就是想看准机会再出场,甚至因为怕柔然人去而复返,所以当魏军在这边收拾战场的时候,他们都甚至不敢来!
如此举动,倒也十分符合他们本来就在柔然以及北魏之间反复横跳的习性。
高车突骑和汉人边军这边对峙和沉默还在继续。
继而慢慢的在汉人边军这边,又传起一阵阵几不可闻的低语。
有些还不明白状况的,现在也都在悄悄交头接耳之中知道了对面高车人是要干嘛来了,而己方这边主将陈度又是如何维护自己这边得来极为不易,在生死边缘争来的军功。
于是,一个斛律恒和高车突骑们根本想不到的场面出现了。
本来看着坞堡友军到来后越发放松的汉人边军们,现在居然一个个默默抄起握紧了手中各种五花八门的兵刃,就连队列也隐约紧凑起来。
就连那些土行修行者,其中有不少还是和陈度平级,此时也都明显是一副听命于陈度的样子,在陈度马后成了一个小小的方阵。
这更是让斛律恒心中大为惊愕!
为何这陈度那么快就掌握一支近百人的队伍了?
自己其实一开始就注意到了魏军边军被围攻。
但一方面与陈度刚结私怨,另一方面又怕柔然人,故而根本不敢也没有出城来援。
当然,斛律恒也不会傻到背上见死不救的锅,毕竟魏军边军大部还在城中,自己若真不出城,事后算帐可跑不了。
所以斛律恒打算的是,等到陈度这边伤亡得差不多了,自己再出来把陈度以及这几个军中修行者接回去,至于其他普通的汉人边卒?
贱命罢了!
结果斛律恒是每一步都没想到,陈度居然以步制骑,硬生生地把这么一场就连高车精锐突骑看来,几乎绝对不可能有胜算的遭遇战打赢了!
斛律恒当然也是识趣的,本还想借着坞堡的威势压一压这个汉人队副,分一分这边的军功。
没想到陈度一举直接就堵死了自己所有的嘴。
特别是那些汉人兵卒居然还和陈度站在一起,着实可恨!
见势如此,陈度心中暗自冷笑,脸上却换上一副十分和气的神情,手上只发力一甩,便连着人头和长槊掷在斛律恒的马蹄前。
斛律恒脸色再沉,立时就想发作。
却听到陈度在马上遥遥拱手来言,完全一副理客中加公事公办的语气:“斛律兄台,若无这些酋帅府奴仆协力诱敌上河,今日也难以成此胜。只是有个别人仓皇逃跑,乱了军纪,以至军阵一时动摇,我按军法处置了此人,后续定当报于斛律堡主,也望斛律兄弟将此处情形一一呈报酋帅府,不要落了这些奴仆的应有赏赐。”
末了,陈度还不忘做出一副面上极为遗撼之态:“只可惜这些奴仆非我大魏登记在册的军人,不然这份军功我当然上报徐军主,再转呈怀荒军镇,想法子让这些人脱了奴籍。”
这话前面听的众人还是悄无声息,而后面陈度的话却让一众酋帅府奴仆们欢喜雀跃,一口一个不熟练的汉言来喊感谢陈队副陈大人之类的话。
更别说听到陈度后面说本来想帮他们脱去奴籍,那更是有甚者都要落泪了。
也有奴仆本身就受豪奴头子欺压日久,陈度那一刀更是砍的快意恩仇。
而且这些酋帅府奴仆更心知,虽说自己是被当做了鱼饵引诱柔然人,但没有这死里求生一出,说不定自己连命都没了。
诸多种种复杂思绪一起涌来,起初是一两个酋帅府奴仆自发朝着陈度这救命恩人,下跪磕头。
继而带起一众奴仆纷纷跟随。
一时间,居然也蔚为震撼。
陈度这边忙不迭下马来扶,抬手让其他人起身。
而斛律恒只得表面生硬点头,心里想发作却不得!
这种情况下该如何发作?
这些奴仆自己也没把他们当人,可旁边不还是有那些大魏边军,还有高敖曹等一众人看着吗?
而且自己也知道陈度这话说的极为绵密,挑不出任何毛病。
且绵里藏针,而且还把极为重要的一件事高高举起,轻轻卸下,甚至还给自己出了一道难题!
那就是这些奴仆,并非没有军功,但问题是他们身份并非大魏在册边军。
说白了军功还是只能算魏军这边汉人边兵的。
奴仆们的赏赐,就只能让酋帅府这边自行赏赐了!
事做到了这份上,斛律恒也只能心中一边暗骂陈度收买人心,一边面上也是找了个台阶,就坡下驴。
手一挥,命后面的人将抛在自己马蹄下的人头捡起来扔到包裹里。
“陈队副所言极是,战场上,动摇军心之人按律当斩。此事我自当回报斛律坞主。”
陈度当然知道,这斛律恒画外音便是,反正他会把此事一五一十说上去,说不定还要添油加醋。
不过这些陈度倒是都不在乎了,毕竟在北镇,能建的军功就是一切。
不得不说,在部落化军事化这种痕迹还十分明显的军镇,这里有一件事还是好的。
那就是能打出军功来,比虚头巴脑的什么世家大族的那种世家之风要强得多。
这里,即便是高车敕勒人也是只认军功是大头。
而自己其实也根本没想着把局势彻底闹僵。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一根大棒下去,再给一颗枣。
对付这些草原游牧豪帅就要如此。
这些人因为其游牧生活习性以及所居住的恶劣环境的关系,只畏威而不怀德。
须先震慑一二再行谈判。
特别是现在自己还是寄人篱下,眼前还有柔然大军来攻,有突厥援兵进驻的况下,没有必要与这些人闹太僵。
毕竟坞堡内的高车突骑的力量,陈度还是很眼馋的。
如果能借此机会,借着今早柔然骑兵突袭遭遇战的这么一个契机,争取一部分坞堡内的这些突骑的使用权也好,或者调度权也罢。
哪怕是一部分,都对于自己的突袭柔然大军营盘计划极为有利!
而自己先一大棒敲在这些高车人头上,还有一层意思。
就是告诉在场所有这一双双眼睛、百来号人。
这个军功,乃是自己与汉人边军给挣下来的!
要分军功,也是分与这些出力的汉人步卒,而非这些之前在远处畏畏缩缩观战不敢出的、现在又想过来抢桃子吃的这些高车人。
如果自己连部下辛苦挣来的这些军功都保不住的话,要被根本没有在战场上出过力的这些所谓友军分去的话,以后自己如何还能服众?
至此,陈度又加了一句,指着自己身后这些士兵还有土行修行者来说:“若无他们,今日断无破敌之理。到时候我将此诸位姓名记录在文牒之上,呈送怀荒军镇,此事还请在场诸位高车部民与我等共同做个见证。”
斛律恒只能勉强点头,心中暗骂自己还有什么好说的?话都被你陈度说完了!
但无论如何,斛律恒也明白,陈度没有提及自己隔岸观火不救友军之过,已经算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
自然也无其他多馀话可说,正要留下一两个亲信清点,自己带着其他高车突骑离去。
却没想到陈度从后面拍马赶来。
斛律恒心里面对陈度依然是愤恨得很。见陈度此时从后面赶来,却又不好发作,只好强行忍住心头怒火来问:“不知道建了大功奇功一件的陈队副,有何吩咐于在下?”
陈度也不理会他话其中阴阳怪气的意思,只是微笑来道,依旧是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功夫:“斛律兄台也看到了,那柔然人十分狡猾,我猜他们在此时已是潜伏多久,看着我们为斛律坞堡丈量田亩清查土地的时候,这伙柔然人想要挣一个军功,幸得将士们千难万险抵挡,这才打下来。”
斛律恒黑着脸不语,因为这些东西自己早就知道。
自己也不知道,在陈度这狡猾的汉人葫芦里还卖什么药。
只听得陈度下一句接着来道:“既然如此,还请斛律兄台将这些高车突骑留下,否则如若柔然人再来,伤亡事小,可若眈误了丈量之事,那可是万死莫赎。”
说到这,陈度还从腰间拿出了如同通行证一样的行符,正是在酋帅府那时候,斛律石给自己的。
这般有理有据,斛律恒只能咬牙一挥手,脸上黑的比炭还黑:“你们听到了?都留下!”
近百高车突骑,原本是斛律恒带着过来准备威压一波陈度的,结果转眼间全交到了陈度手里。
斛律恒一边心中暗骂了陈度不知道多少次,一边也是心惊胆战。
就怕自己再在这微笑的年轻汉人面前,再待多那么一会的话,怕不是自己都要供他驱使了!
于是赶紧是黑着脸带着一两亲信拍马而走。
留下近百高车突骑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陈度倒也干脆利落,不作多馀姿态和话语,同样也是一挥手,高敖曹和呼延族已然骑马奔至跟前。
“高昂高队主,在这几天内这些突骑便暂时交于你统领。”
高敖曹和呼延族两人一对视,眼神中都是掩饰不住的喜不自胜。
如何不知道这百骑精锐的重要之处?
原来陈度说的一桌饭不够两桌人吃,要了一个厨子来做多一桌菜,竟是这般操作!
“至于详细巡守之处,三郎和呼延且随我来共同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