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郎赞干的行营建在萨库城外。
“爱将快坐。”
王帐之中,赤郎赞干亲自为噶尔钦陵来开座位。
噶尔钦陵欣然受之。
“我来的路上都在听说噶尔钦陵的威名,民间称呼你为岱拉,真是无上的荣耀啊。”
“赞普过誉了。”
“哦?那你觉得,你与那位岱拉,谁更厉害呢?”
噶尔钦陵摆手一笑:“我从不喜欢与人比,我就是我。”
赤郎赞干盯着他,半晌没说话。
“陛下,您这次前来实在危险,应该提前给我传信来,好做准备。”
噶尔钦陵摇头,觉得此举欠妥,万一出了事,他担待不起。
但在赤郎赞干听来,就是另外一回事。
“哦,是我的过错。”
“赞普认识到问题就行,不必向臣下认错。”
“这周怀也抓到了,你觉得该如何处置他?不如让吐录论押回山宫。”
“此人狡诈,诡计多端,我必须要亲自看管他,以免出了披露。”
赤郎赞干低下了头,拳头攥起。
“如果同样领兵打仗,你觉得我能带多少人?”
噶尔钦陵迟疑片刻,不知在思索还是在诧异:“赞普能带十万人。”
“那你呢?”
“那我肯定是多多益善了。”
赤郎赞干的脸色变了,但很快又收了回去。
“时间不早了,爱将该回去休息了。”
“臣告退。”
外面,噶尔钦陵的部下都在等候,巴图见他出来急忙跟过来。
“义父,赞普找你什么事?”
“不该问的不要多问。”噶尔钦陵皱着眉,也在思索。
帐内,噶尔钦陵离开之后,吐录论走了进来,看到了正在出神的赤郎赞干。
“当初我们一同起兵,诛杀掌控朝政的权臣,后来又驱逐了不愿投降的各部落,平定吐蕃,日,当时我们一无所有,如同最好的兄弟。”
“人都是会变的。”
吐录论将一人带了上来。
是一个吐蕃士兵,此时颤颤巍巍的跪倒在赤郎赞干面前。
“赞,赞普,当时那个什么周怀带走自己的手下,用的是这块令牌。”
他掏出一块染血的令牌。
若是别人,都会觉得这块令牌是制式,和其他的令牌,没什么区别。
但只有赤郎赞干与吐录论能看出来,这是噶尔钦陵的令牌。
“赞普,这家伙暗地里帮助周怀,方才您发话了,他都不让步把周怀交给我,他一定是有了二心。”
“据我所知,开战期间,松离多次与赤郎赞干有书信往来,里面的内容都是劝说他放过周怀。”
吐录论将罪证一一呈现,背后的含义只有一个。
“不能再等了,这次您出来没有带多少兵马,若是噶尔钦陵那家伙先反应过来,对我们不利啊。”
赤郎赞干脸色渐渐冷下去,他闭上眼,手紧紧攥起,甚至扣进了肉里。
“再等等,再等等。”
“不能再等了。”
噶尔钦陵的营帐中,巴图猛地站起,他表情愤怒:“方才我见那吐录论进了赞普的王帐,这老东西一定没安好心,这次赞普来的很奇怪,我担心有人要对义父你不利,得早做准备。”
说罢,巴图直接走到噶尔钦陵的面前。
“阿耶,不能再等了,我已经摸清楚了,这次赞普只带了五百人,这是我们的机会”
“混账!”
一声脆响,噶尔钦陵一巴掌捆在巴图的脸上,怒气冲冲的训斥:“你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能说出口,我与赞普情同手足,他不会这样对我的!”
巴图摸着脸,怔怔发呆,还想说什么,却被噶尔钦陵赶了出去。
出了营帐,巴图皱着眉头,看向王帐的眼中带着丝冷意。
不能等,决不能坐以待毙!
三十年前。
那时吐蕃还处于部落制,算不上一个真正的国家,各部落首领的权力很大,连赞普也不敢轻易的命令他们。
上一任赞普去世已经三年,如今的赞普,是一个叫做赤郎赞干的青年,他十分瘦弱,看起来病殃殃的,没有遗传其父的雄壮,这也是为什么他能登上赞普之位的原因。
大臣们觉得这样一个病殃殃的赞普,会很听话。
但他们错了。
“赞普,方才你说的话有些多了,下次注意些。”
山宫花园中,一个有些臃肿的身影带着侍卫离去,年轻的赤郎赞干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咬牙切齿,紧紧攥住拳头。
“赞普,该学习了。”
这时一个瘦巴巴,脸色有些发黄的青年走了过来,他个子很高,但长期的营养不良,让他脸颊凹陷,身上穿着洗的发白的长袍,朴素的模样与这华丽的王宫格格不入。
“噶尔钦陵,你能不能换身衣服?”
赤郎赞干看到他,刚才的憋屈一扫而空,咧嘴笑了。
“赞普,该学习了。”
噶尔钦陵扯动嘴角,笑容格外僵硬。
“得了吧,你快别笑了,真是难看,吐录论他们呢,到了没有?”
“到了。”
片刻后,两人来到山宫中的学堂,教他们的乃是一位汉人,此人身穿一身青衣,面若冠玉,风度翩翩,正坐着翻着书卷。
讲台下面,坐着一男一女,男子身材修长,气度丰伟,女子容貌倾城,白皙如玉。
“你们两个太慢了,又被那个王八蛋刁难了?”
看到赤郎赞干面色不太好,吐录论当即站起,冷哼一声。
“我看他真是太过分了,你可是赞普,我们吐蕃的王,怎么能被他一个臣子欺辱。”
“阿兄说得对,咱们去教训教训他。”
梅朵拉姆也十分的不满,他们兄妹都出身贵族,与赤郎赞干的家族一直很亲密,自然看不过去朝中那些权臣把持朝政。
“都坐会座位上去。”
说话的是教他们兵法的老师林宇,是个汉人。
林宇手里捧着卷泛黄的竹简书,扫了他们一眼。
赤郎赞干深吸口气,压下被大臣说教的火气,跟着往书房走。
尽管他们这位老师是汉人,但他们四人是打心底里尊重此人,不敢顶嘴。
课堂上,林宇在讲垓下之战,赤郎赞干却无心听讲,他瞥到旁边的噶尔钦陵,这家伙正专心听讲,真是无趣。
忽地,赤郎赞干想起了当初他与噶尔钦陵初识的场景。
那时,他还不是赞普,路过马厩时,瞥见个瘦小身影。
那是噶尔钦陵,半个月前被牙人带入宫的,爹娘没了,之前靠给人放牛糊口,如今在马厩扫粪喂马。
此刻少年正蹲在地上,用粗糙的手给马梳鬃毛,指尖沾着干草屑,却把马的毛理顺得一丝不乱。
赤郎赞干多看了两眼,没说话,转身走了。
没几日,赤郎赞干盯上了匹刚从西域运来的枣红马,性子烈得很。
侍马官拦着不让骑,他却皱眉推开人:“我的父亲是赞普,难道以我的身份,还骑不了一匹马?”
说着就翻身上马,可刚抓稳缰绳,枣红马突然扬蹄嘶鸣,他身子一滑,眼看就要摔下来。
“小心!”
一声大喊,噶尔钦陵从旁边铡草的地方冲过来,手里还攥着半截铡刀。
他扑上去,一手死死拽住马笼头,另一手托住赤郎赞干的腰,硬生生把人稳住。
侍马官吓得脸白,是又惊又怒,想把火气发泄出去,就要打噶尔钦陵。
赤郎赞干却拦住:“你叫什么名字?”
“噶尔钦陵。”少年声音哑,手上还沾着马粪。
赤郎赞干笑了,拍了拍他的肩:“以后别喂马了,跟着我学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