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商降价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每一个囤积居奇的商户耳朵里。
“什么?张三那孙子一百西就卖了?”
“他娘的,他想跑,我们也不能等死!”
“快!开仓!我们卖一百三十五文!”
恐慌如同瘟疫,迅速蔓延。
第二天清晨,当百姓们还在为官府一百五十文的平价粮而感恩戴德时,却惊愕地发现,那些前几天还把下巴抬到天上去的粮铺,竟然挂出了比官府更低的价格。
“一百三十文!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上好的白米一百三十文一斗!”
“都来我这儿!一百二十五文!我亏本卖了!”
“一百二十文!谁比我低!”
粮商们杀红了眼,为了能尽快将手里的粮食脱手,价格一降再降,从一百三十文,到一百二十文,再到一百一十文
不过短短两日,清河县的粮价便一泻千里,彻底崩盘。
最终,价格稳定在了九十文一斗上。
这个价格,甚至比旱灾来临之前还要低上不少。
县衙,书房内。
一名衙役冲进书房,对着沈砚秋便是一个大揖。
“大人!大人!大喜啊!”
“粮价崩了!全崩了!现在市面上最低的只要八十文一斗!那些粮商哭爹喊娘,有的把裤子都亏掉了!”
衙役手舞足蹈地汇报着外面的盛况,“大人您真是计策通神,用兵如神!不费一兵一卒,就让这群奸商自取灭亡!您就是咱们清河县的救世主啊!”
沈砚秋静静地听着,脸上却不见半分喜悦。
计策通神?
她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个男人的脸。
还有那句轻佻又无耻的话。
“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带你妹妹来找我。”
这个计策的每一步,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分毫不差。
而自己,不过是个执行者罢了。
一旁的李忠,听着衙役的汇报,一张平日里严肃的脸庞涨成了猪肝色,头几乎要埋进胸口里。
他想起了自己当初是如何信誓旦旦地劝谏大人,如何质疑江夜的计策太过冒险,会尽失民心。
可如今的结果,却像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他的脸上。
他满心羞愧,等到那名衙役兴奋地退下后,李忠上前一步,对着沈砚秋的背影,深深地弯下了腰。
“大人,属下有罪。”
他的声音沙哑,充满了懊悔与敬佩。
“属下目光短浅,有眼不识泰山,险些误了您的大计。江先生江先生实乃经天纬地之才,属下心服口服。”
这是他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用“先生”二字来称呼那个看似玩世不恭的乡野村夫。
然而,沈砚秋却没有说话,只是缓缓转过身,脸上丝毫没有胜利的喜悦,忧虑之色反而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深。
“高兴得太早了。”
沈砚秋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恢复了生气的街道,声音却带着一丝寒意。
“这只是暂时的。”
李忠一愣:“大人,此话怎讲?如今粮价己稳,奸商己除,百姓人人有粮,这这难道不是大获全胜吗?”
“大获全胜?”沈砚秋摇了摇头,眸光深远,“李忠,你以为我们凭什么能赢?”
“凭凭江先生的粮食?”
“没错。”沈砚秋的声音透着一股疲惫,“我们是赢了,可我们赢的底气,是江先生那不知从何而来的数万石粮食。可你想过没有,他的粮食,终究是有限的。”
她顿了顿,声音愈发凝重。
“一旦他的粮食耗尽,我们拿什么来维持这八十文一斗的粮价?那些亏得血本无归的粮商,甚至外地的粮商,会眼睁睁看着清河县这块肥肉溜走吗?”
“他们只会等我们的粮食卖完,然后更贪婪的卷土重来。
到了那时,粮价的反弹将远超想象,可能会涨到一千文,甚至更多!到那个时候,百姓们才会陷入真正的绝望!”
李忠脸上的兴奋在这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寒意。
他只看到了眼前的胜利,却从未想过这胜利背后,竟然还隐藏着如此可怕的危机。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后背己然被冷汗浸透。
沈砚秋的目光,越过县衙的屋檐,投向了遥远的稻花村方向。
她仿佛又看到了那片在冻土上顽强生长的绿色海洋,那匪夷所思的勃勃生机。
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
“唯一的生路,还得是‘神肥’。”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书房内的寂静。
“报——!”
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冲了进来,他手持一封用火漆封口的信件,高高举过头顶,“江临郡八百里加急!”
李忠心头一凛,连忙上前接过信件,确认无误后,恭敬地呈给沈砚秋。
“大人,是郡守大人的信。”
沈砚秋接过信,拆开火漆,抽出信纸,目光迅速在信纸上扫过。
信上的字迹,是父亲的笔迹,
信中,沈秉钧用最简短的笔墨,描述了整个江临郡的惨状。
春荒比想象中来得更猛烈。
不止清河县,整个江临郡下辖的七个县,都出现了大规模的春荒,郡城的存粮也岌岌可危,民乱己在爆发的边缘。
而信的末尾,父亲对她之前信中提到的“神肥”和“江先生”,下达了命令。
“此‘神肥’若真有逆天改命之效,便是我江临郡百万生民之唯一生机。为父命你,不惜一切代价,务必从‘江先生’手中,求得此法!”
“不惜一切代价”
沈砚秋看着这六个字,捏着信纸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将信纸捏得微微发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