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暑气渐盛,玄都观的槐树下却总是聚着一群年轻道士,连西明寺的小沙弥、国子监的书生也常来凑趣。只因叶法善讲道从不用“炁化三清”“元精元神”之类的术语,总能把高深的道法,说得像巷口老妪讲的家常。
这日讲“五雷总符”,有个刚入道的小道童捧着《雷法精义》,皱着眉问:“师父,书上说‘五雷者,东方青雷、南方赤雷、西方白雷、北方黑雷、中央黄雷’,可雷不都是白的吗?怎么会有五种颜色?”
周围的人都笑了,叶法善却没笑,他拿起桌上的五盏灯,分别罩上青、赤、白、黑、黄五色纱罩:“你们看,灯芯都是一个(雷之本质),但罩上不同颜色的纱,光就变了色(雷之气性)。东方属木,雷气带草木生机,便是‘青雷’;南方属火,雷气带烈焰之势,便是‘赤雷’。就像你们穿不同颜色的道袍,人还是那个人,只是气质显露出不同的偏向。”
他又举起五根手指:“这五根手指,各有各的用处(分雷),但握成拳头,力气才最大(总符)。五雷总符的妙处,不是让你把雷分成五种,是让你像握拳一样,把分散的雷气聚起来——但拳头也不能乱挥,得看对手是谁:对付邪祟用青雷(带生机,不伤无辜),劈坚硬之物用白雷(带金锐之气),这便是‘总符’的真意。”
小道童似懂非懂,又指着书上的“星象分野”图:“那这个‘兖州对应角、亢、氐’,是不是说天上的星星管着地上的州府?”
叶法善笑着指了指长安城的坊市地图:“你看这长安,有朱雀坊、平康坊、崇业坊(如星宿),每个坊里有不同的宅院(如州域)。朱雀坊的官宦不会跑到平康坊去管青楼,就像角宿不会去管豫州的事。星象分野,就像给星星划了‘坊市’,各管一摊——你在兖州召雷,就得跟角、亢、氐三宿‘打招呼’,不然雷气就像外乡人进了陌生坊市,处处碰壁。”
旁边的书生打趣:“叶道长这比方,倒让星星成了坊正。”
叶法善也笑:“差不多。只是这‘坊正’不管人事,只管‘气’——兖州属木,角、亢、氐三宿也带木气,两者‘气味相投’,雷气自然顺畅;你若在兖州硬要借奎、娄(属金)的气,就像在朱雀坊卖胡饼,不是不行,只是别扭得很。”
正说着,一个梳总角的小道士跑过来,手里攥着张二十八宿表,急得快哭了:“道长,我总记不住这些星宿名,角、亢、氐、房、心……绕得像麻绳。”
叶法善接过表,看了看他脖子上挂的长命锁,忽然笑道:“我编个口诀给你:‘角如牛角亢如颈,氐似胸膛房似心,尾像尾巴箕像簸;斗如斗勺牛如牛,女似织女星似虚,危如危崖室如屋,壁似墙壁奎如筐,娄似娄笼胃似囊,昴如星团毕如叉,觜似鸟嘴参似绅;井如深井鬼似勺,柳如柳叶星如珠,张如张弓翼如羽,轸似车轸绕其身。’”
他边念边比划:说“角如牛角”时,便用手比出牛角的形状;说“房似心”时,便指了指胸口。小道士跟着比划,念了三遍,忽然拍手:“记住了!心宿就像我的心,尾宿就像狗尾巴!”
周围的人都笑起来,有老道士叹道:“叶道长这法子,比死记硬背强多了。当年我记二十八宿,记了半年还混,若早有这口诀,何至于此?”
午后,一群年轻道士围着叶法善,想听“重玄之道”。有个道士怯生生地说:“成道长说‘重玄是双遣有无’,我们总觉得像雾里看花。”
叶法善端起茶杯,指着水中的月影:“你们看这水里的月亮(有),摸不着,是虚的;可天上的月亮(有)是真的。若执着于‘水里的月是假的’(执无),便会忽略它也是月光所照;若执着于‘水里的月是真的’(执有),便会傻到去捞。重玄之道,就是知道水里的是影、天上的是真,却又不把两者截然分开——就像雷法,符是‘有’,气是‘无’,符离不了气,气离不了符,两者双遣,才能召雷。”
他又拿起块石头扔进池塘,月影碎了:“你们看,月影碎了(破有),可天上的月还在(非无);一会儿水静了,月影又会出来(破无),可终究不是真月(非有)。这‘非有非无’的状态,便是重玄。”
年轻道士们盯着水面,看着碎影慢慢聚拢,忽然有人道:“我懂了!就像我们画星图,纸上的星是‘有’,可不是真星(破有);可没有这纸上图,我们又难识真星(破无)。画星图的智慧,就是既用它认星,又不把它当星,这便是‘双遣’!”
叶法善点头:“正是如此。道理本不玄,是被说得玄了。就像天上的星,挂在那里,谁都能看,只是有人把它说成‘天帝使者’,有人把它说成‘坐标点’,其实都是同一群星。”
夕阳把槐树叶的影子投在地上,像一张张细碎的星图。年轻道士们围着叶法善,听他讲“雷气如何像炊烟一样上升”“星轨如何像水车一样转动”,不时发出恍然大悟的笑声。有个小道士偷偷在衣襟上画着二十八宿的形状,嘴里念着叶法善编的口诀,脸上满是笃定——他知道,这次再也不会忘了。
叶法善看着他们,忽然想起崔道演的话:“道在蝼蚁,在稊稗,在瓦甓,在屎溺。”真正的道,从不在高深的术语里,而在牛角的形状里,在水波的影子里,在每个普通人都能看懂的比方里。能把道说明白,让更多人愿意走这条“顺应自然”的路,或许比召来再大的雷,都更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