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块巨大的黑布,将观星台罩在其中,唯有头顶的星辰亮如灯火。崔道演指着紫微垣,那里的星辰组成一座宫殿的形状,帝星居中,像块温润的玉印。“天上有三垣,地上有三界。紫微垣是天帝的宫城,太微垣是朝臣议事的地方,天市垣是百姓赶集的去处。这三垣一动,地上的人事就跟着变。”
叶法善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太微垣里有颗星特别亮,像枚悬在空中的玉印。“那是‘执法星’,管着地上的官司。它要是忽明忽暗,地上的案子就可能有冤情;它要是暗得看不见,保准有贪官污吏在作祟。”崔道演道,“天市垣里的‘帝座星’旁要是冒出颗新星,商界就得出个新贵人,把旧格局搅一搅。”
叶法善挠挠头:“星星离咱们这么远,怎么会管地上的事?”
“你看月亮圆缺,海水不也跟着涨落吗?”崔道演指着远处的渭水,“星气就像月光,人事就像潮汐,看着不相干,其实连着呢。星气一动,人心就跟着动,人心一动,人事就变了。”
他捡起块石子扔向渭水,激起一圈涟漪:“比如‘荧惑守心’,火星停在心宿不走,《天官篇》说‘大人易政,主去其宫’,不是说君王要换,是说重要的位置会有变动,这就是‘势’。就像这涟漪,石子一扔,水肯定会动,至于是大波纹还是小波纹,得看石子大小。”
叶法善想起在长安的事:一次他见贯索星(主监狱)发暗,像蒙了层灰,没过几日就听说刑部放了批轻刑犯;而文昌星(主文运)亮得晃眼那年,科举录取的人数比往年多了三成。他掏出竹简,认真记下“贯索暗,狱事缓;文昌明,文运兴”,忽然觉得这些星星像群懂事的信使,悄悄传递着天地的消息。
“但也不能全信。”崔道演敲敲他的竹简,“星占是看‘势’,不是算命。就像天气预报说要下雨,可能下也可能不下,但出门带把伞总没错。”
他带叶法善观测将星,那颗星忽明忽暗,像支快燃尽的蜡烛。“这星不稳,说明边疆战事难分胜负,要是这会儿派兵增援,多半损兵折将。”果不其然,过了几日就传来消息,唐军与突厥在边境僵持,谁也占不了便宜。
叶法善渐渐明白,星占不是预知未来,是提前察觉“风向”。就像航船看云识天气,不是知道哪片云会下雨,是知道风起了,该收帆了。
“雷法也得顺这‘势’。”崔道演道,“见将星暗,就别用强攻的雷法;见福星亮,再顺势出手,事半功倍。”
一次,骊山附近的张村和李村为了争水源吵得要动武。叶法善夜里观星,见争斗星光芒杂乱,像团乱麻,可旁边的和解星却亮得很。“这事儿能劝和。”他心里有了底,第二天跑去两村说和,讲起“邻里互助”的道理,又提议轮流用水,果然让两村握手言和。
青禾好奇:“道长怎么知道能成?”叶法善指着星空:“你看那和解星亮得很,就像路上有块平坦的石头,我不过是顺着石头走罢了。”
他想起崔道演的话:“观星就像看路,不是知道前面有多少坑,是知道哪条路平坦,哪条路坎坷。顺着平坦的路走,自然少摔跤。”
一日,叶法善见天市垣的帝座星旁冒出颗新星,亮得刺眼。“这是要出大商人啊。”他跟崔道演说。没过一个月,长安就出了个叫王元宝的富商,靠丝绸生意富可敌国,果然应了星象。
“星气动,人心动,人事变。”叶法善在竹简上写下这句话,忽然觉得头顶的星辰不再是冰冷的光点,而是一群有脾气的朋友,悄悄告诉他天地的心思。他要做的,就是听懂这些心思,顺着天地的性子走,让自己的雷法,乃至一言一行,都合着这天地的节拍。
这日,有个外地商人来骊山求见叶法善,说自己的货船在黄河里被“水祟”缠上,几次启航都翻了船,损失惨重。叶法善夜观天象,见黄河流域对应的牛、斗二宿星光紊乱,且有黑气缠绕,知是水祟在作祟。但他同时发现,牛宿旁的“解厄星”正渐渐明亮,便对商人道:“三日后再启航,我为你画道符,保你平安。”
三日后,解厄星已亮如明灯。叶法善画了道“镇水符”,让商人贴在船头,又召出一缕带着水汽的雷气,注入符中。商人半信半疑地启航,果然一路顺畅,再没出岔子。回来后,他提着厚礼感谢,叶法善却摆摆手:“不是我本事大,是天要帮你。”
崔道演看着这一切,抚须笑道:“你如今算是懂了‘顺天应人’的道理。星占不是让你逆天改命,是让你在天命的框架里,走得更稳当些。”
叶法善望着星空,紫微垣的帝星依旧明亮,太微垣的执法星沉稳如常,天市垣的星辰闪烁不定,像无数人在市井中穿梭。他忽然觉得,这星空就像一面镜子,照出地上的人间百态。而他,不过是个读懂镜子的人,用雷法,用言语,顺着镜子里的纹路,轻轻拂去那些不该有的褶皱。
夜色渐深,观星台的灯火在风中摇曳,与星光交相辉映。叶法善收起竹简,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星象与人事的对应,每一笔都浸透着他的感悟。他知道,星占之路没有尽头,就像天上的星辰永远在流转,地上的人事永远在变迁,他能做的,就是一直看下去,一直记下去,在星象与人事的潮汐中,找到属于自己的那片平稳的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