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日,距离京畿之地足有千二百里的淮扬之地,日头更是毒辣的吓人。
时值正午,穿着短衫的贩夫走卒们三三两两靠在府城外的树荫之下,盯着运河上鳞次栉比的运船指指点点。
尽管还不到一年中最为忙碌的秋季,但扬州城外的运河中依旧挤满了船只,放眼瞧去倒是颇有些遮天蔽日之感。
尽管头顶烈阳似火,但在运河沿岸的坊市附近,仍是站着不少衣着暴露,花枝招展的妖娆娘子,眼神火热的盯着缓缓登上码头的外地行商们。
自古以来,坐拥运河之便的扬州府便享有\"烟花三月下扬州\"的美誉,而与其富庶同样举世闻名的,便是那为人津津乐道的\"扬州瘦马\"。
除了贯穿大明南北直隶的运河之外,扬州府的富庶还与其周边的\"两淮盐场\"密不可分。
即便经过近些年的发展,朝廷除却两淮之外,还在浙江,山东,福建等省份增设了转盐使衙门,负责开辟新的盐场,但两淮每年生产开采的盐量,仍是占据了大明开采份额的半数以上。
为此,扬州府的富庶程度丝毫不亚于大明陪都所在的南京城,分布在府城内外的府邸宅院就好似雨后春笋一般,不断拔地而起,奢华程度令人咂舌。
如若有人想要深究这些宅院的主人,却是会被\"好心\"的百姓热心告知,莫要徒增事端,以免引火烧身。
毕竟,就连城中衙门里的官老爷们都对这些府邸宅院的主人谈之色变,寻常的市井百姓焉有资格深究?
与运河上热闹喧嚣的景象所不同,沿着官道一路向西而行不过数里的\"庄子\",此刻却显得十分安静,一座座气势恢宏的府邸外尽是手持棍棒,来回梭巡的护院家丁。
此地便是扬州府城中富绅豪商们于城外购置修建的庭院所在,向来是清静儒雅所在,分布在周边村寨的百姓们早已在\"威逼利诱\"之下搬离此地,以免打扰到贵人们的休息。
而此地,便是在整个扬州府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王府\"!
不过在开国勋贵层出不穷的南直隶,王承勋身上的\"新建伯\"显然不足以令其拥有如此显赫的地位。
真正导致王承勋在扬州府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原因,乃是其担任了二十余年的\"漕运总兵\"。
从万历二十年奉命担任漕运总兵坐镇淮安府开始,王承勋在运河上任职长达二十余年,乃是大明开国以来,担任此等官职时间最长之人。
府邸深处的官厅中,两名面容有些相似的男子相对而坐,瞧二人的年纪以及说话的态度,想来是父子关系。
提及此事的时候,这男子脸上的神色略微有些不太自然,毕竟他们王家虽然早在正德年间便因先祖王阳明而发迹,但爵位第二次传承却是要追溯到隆庆朝,并无太多底蕴可言。
而王家之所以拥有这万贯家财,也全是眼前父亲的\"功劳\"。
闻言,一直在闭目养神的新建伯王承勋缓缓睁开了眼睛,神色有些复杂的盯着自己的长子,脸上的褶皱都挤到了一起。
上山容易,下山难。
他担任漕运总兵一职二十余年,身后站着无数高官富商,岂是这么好\"脱身\"的?
如若他胆敢萌生退意,只怕第二天有关他王承勋收受贿赂,中饱私囊的奏本便会被摆到天子的案牍上。
有些落寞的低喃了一句之后,至今曾在运河上享有莫大影响力的王承勋便将浑浊的眸子投向窗外。
有些事,根本不是一言两句能够解决的。
唯一的插曲,便是他也没有料到,自己居然能够担任\"漕运总兵\"二十余年的时间。
听得此话,微微有些失神的王承勋也是收回了目光,转而有些沉闷的点了点头,一股火气自心底滋生。
那些南京城的富绅勋贵们确实愈发放肆了,竟敢暗中扶持白莲欲孽,欲行那不轨之事?
更可恨的是,就连他们王家一开始都被蒙在鼓里。
粗重的喘息声中,王先进凌厉的咆哮声便于幽静的官厅中炸响,使得见惯了大场面的王承勋面色都是一变。
以天子嫉恶如仇的性子来瞧,既然有意委任新的漕运总督,接下来便极有可能准备整饬运河。
到了那时,才是他们王家真正的灭顶之灾。
父子对视许久,王承勋终是无力的低下了头,有些不情不愿的低喃道。
这运河牵扯到的势力有多么复杂,只有他最清楚。
紫禁城中的天子,真的能够应付来自于南直隶各个势力的反扑吗?
他们王家,不会因此坠入深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