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申时。
偶尔在街道上碰见相识的袍泽,便免不了一顿热情的寒暄,毕竟在这大明朝为官,尤其是\"京官\",绝大多数时候都不倚重\"政绩\",而是靠的\"人情世故\"。
但在诸多热情的寒暄中,官至吏部给事中的杨涟及大理寺丞左光斗却像是异类,除却少数同窗好友拍了拍二人肩头之外,再无人上前攀谈。
至于与杨涟交好的大理寺丞左光斗则是因为在审理\"通敌案\"中刚正不阿,顺藤摸瓜般揪出了诸多早已致仕的老臣,同样是得到了朝臣的\"孤立\"。
现如今,即便是有官员在暗地里钦佩这两位\"东林君子\"的为人品格,却也不敢贸然上前结交,毕竟紫禁城中的年轻天子至今未曾流露对于这两位\"东林君子\"的真正态度。
曾几何时,他与身旁的杨涟乃是东林党中炙手可热的旗帜,被视作东林魁首叶向高,赵南星等人的接班人,地位仅次于位列宰辅的两位阁臣。
但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们二人便是众叛亲离,落到如今这般被人敬而远之的境地。
其中的人情冷暖,实在是让人五味杂陈。
他虽然曾为东林党旗帜,更被先帝委以重任,担任顾命大臣,但其为人向来清廉,且出身寒门,自是没有多余的钱粮添置过冬的衣物。
天气冷,他的心也冷。
若是放在东林党成立之初,以熊廷弼在辽东的所作所为,纵使其出身\"楚党\",他们东林党也会不计前嫌的力挺他坐镇辽东。
可时至如今,他不过是出于为国考虑的初衷,做出了对边镇最为正确的决定,便被打上了\"叛徒\"的烙印,实在是有些讽刺。
两位境遇相同的东林君子一边心事重重的漫步,一边于脑海中梳理着署衙中尚未解决的公务。
不知不觉间,二人便是走到了街道尽头,即将各分左右之时,却不曾想有两道黑影于不远处的坊市中骤然蹿了出来,神情颇为激动。
经过最初的慌乱过后,他倒是注意到眼前这两道黑影年纪相仿,约莫在三十余岁,且是一副读书人的打扮,心中的警惕稍稍退却。
闻声,早已等待多时的李恂便迫不及待的拱手道:\"启禀大人,学生李恂乃是河南卫辉府人氏,因幼女被洛阳福王所害,走投无路之下,特来请大人做主。
言罢,早已泪流满面的李恂便是跪倒在地,沉闷的叩首声于青石砖板街道上咚咚响起,令杨涟及身旁的左光斗心中不由得一沉。
如今他和左光斗的处境可谓是步履维艰,谁能保证眼前这男子不是他们的政敌有意而为之?
为官者,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呐。
他虽然迫于洛阳福王的淫威,不得不趁着夜色出逃,但至少他的长女借着\"选秀\"之名逃过一劫。
反观身旁的李恂,好不容易将女儿拉扯长大,却被残暴不仁的福王虐待致死。
听闻眼前二人皆是为状告洛阳福王而来,心中波澜万千的杨涟便不动声色的与身旁左光斗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一个,一个在考核官员政绩的吏部当差,另一个则干脆就是负责掌刑狱案件审理的大理寺丞。
眼前这两名苦主,倒是找对了人。
深吸了一口气,张国纪用最简短的语言,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随即便是目光炯炯的盯着面色凝重的杨涟及左光斗。
他虽然不知晓眼前这二人谁才是昨日那锦衣卫口中的\"大理寺丞\",但也知晓轻重缓急,没有率先发问。
草芥人命,逼良为娼,虽然皆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但对于身份尊贵的宗室藩王而言,却也算不得什么。
现如今,杨涟与身旁的左光斗已然基本相信了眼前二人的说辞,但心中却还存在着最后一个疑问。
这京中官员不知凡几,眼前这两人明显是初次进京,为何偏偏拦住了他们?且瞧其等待多时的模样,分明是有备而来。
想到这里,杨涟及左光斗眼中重新泛起了些许怀疑。
听得此话,一旁的张国纪也是连连颔首,同时自怀中掏出了一枚精致的令牌,将其主动递到杨涟手中,急切道:\"昨日学生进京之后,那锦衣卫的大人便将学生带到此处,声称大理寺丞左光斗大人下值之后,会从此地经过\"
既然锦衣卫已然掌握了福王不法的罪证,为何又要多此一举的让他们二人知晓?
难道说,锦衣卫是想将此事闹大?
光是一个福王,还不值得天子如此大动干戈,天子这分明是想要对整个宗室下手。
嘶。
近乎于下意识的,二人便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眼中满是骇然。
他们虽是外臣,但也知晓这李若涟乃是由天子钦点的北镇抚使,朝野间更是有些传闻,声称这李若涟便是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的接班人。
这事,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