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牛贺洲。
黑金车驾缓缓行进,轮转之中,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秩序,将西牛贺洲浓郁的香火气息无声撕裂。
殷郊端坐其上,玄黑战甲与漫天佛光泾渭分明,周身肃杀。
突然,前方云海汇聚,祥光万道。
一朵白莲自虚无中绽放,洁净无瑕。
白莲之上,一位身披白衣的女子菩萨趺坐其上,面容慈悲,手托玉净瓶,杨柳枝轻拂。
其身形高洁,如冰雪铸就,却又蕴含着无尽的柔和与祥宁,只是眉宇间带着一抹挥之不去的、看尽了世间苦难的悲泯。
她只是坐在那里,没有惊天动地的神威,没有大道漫天的佛音。
却仿佛是这天地间一切善与美的化身,让任何杀伐与罪恶,在她的面前都自惭形秽。
正是南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广大灵感观世音菩萨。
黑金车驾,停了下来。
整支太岁府大军,也随之停驻,沉默的与那道白衣身影,遥遥对峙。
观世音菩萨双目微垂,眼中流露出一丝悲泯,她轻启朱唇,语带叹息。
“阿弥陀佛,贫僧见过太岁府君。”
“殷郊,见过观音大士。”殷郊回礼。
观世音菩萨那双仿佛蕴含着无尽悲苦的眸子,静静看着殷郊,与他身后那支煞气冲天的天兵。
“岁君。”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你这一路行来,杀孽已重,血流漂橹。若再不止步,兵戈一起,不知又有多少生灵要堕入轮回,三界亦将因此动荡不休。”
“冤冤相报何时了,何苦,执着于此?”
她的声音清悦,带着某种能抚平躁动的力量。
殷郊坐在车驾中,目光直视观世音菩萨。
“大士此言,殷郊不明。”
他缓缓开口,声音传遍了这片沉寂的天地。
“本君奉天帝法旨,代天巡狩,清查三界罪业,记录旦夕祸福。”
“所行之事,皆依天规,所查之案,皆有法度。”
“功过簿上,罪业昭彰者,杀之,是为除恶。”
“天条律令,威严不容侵犯者,守之,是为扬善。”
殷郊的目光,迎上观世音菩萨那双悲泯的眼眸。
“赏善罚恶,本就是我太岁府神职所在。敢问大士,何来杀孽之说?又何来执着之说?”
观世音菩萨轻叹一声,柳枝轻拂,玉净瓶中甘露微漾。
“天规法度,固然重要。可众生皆苦,难道不比那冷冰冰的条文,更值得怜悯吗?”
“府君之怒,贫僧知晓。韦陀之过,佛门亦难辞其咎。”
她深深的看了殷郊一眼,声音里带着一丝恳切。
“然三界和平,来之不易,何苦再掀刀兵?”
“贫僧愿代为出面,请世尊将其交由岁君,带回天庭,明正典刑。”
“只求岁君,能就此退兵,息止干戈。”
“以此,换西牛贺洲一方太平,换三界少一场干戈,可好?”
这话不可谓不恳切,不可谓没有诚意。
她甚至愿意亲自出面,让佛门交出一位护法菩萨,来平息这场风波。
这是她身在其中,能做到的最大努力,既保全了天庭的颜面,也维护了佛门的尊严。
此言一出,就连杨任与一众太岁神将,都皆是神情一动。
他们没想到,这位在三界中地位尊崇的菩萨,竟会做出如此让步。
主动交出韦陀,这已是给了太岁府天大的颜面。
然而,殷郊听完,却只是笑了。
“大士错了。”
他从车驾上起身,缓步走到阵前,语气冷硬且决绝。
“本君要的,从来不是一个韦陀。”
“大士可知,法为何物?”
不等观音回答,殷郊便自问自答,声音陡然转冷。
“法,是悬于众生头顶之利剑,是弱者最后的庇护,是三界秩序的根基!”
“法之尊严,不在于能惩处多少罪恶,而在于它对所有生灵,一视同仁!”
“无论是凡人蝼蚁,还是妖魔鬼怪,亦或是……高高在上的佛陀,菩萨!”
殷郊向前踏出一步,那股被慈悲气息安抚下去的煞气,再次自他体内轰然升腾,与那漫天祥和的佛光,悍然对撞!
“韦陀与黄天化勾结,擅改行文,致使冀州大旱,涂炭生灵,此为罪一。”
“事发之后,于凌霄殿上,非但不思悔改,反而巧言令色,颠倒黑白,蒙蔽圣听,此为罪二。”
“于三十三重天外,抗法不从,公然违逆天帝止戈法旨,畏罪潜逃,此为罪三。”
“桩桩件件,皆有法可依,有律可循。”
“本君法驾于此,所求者,非是一人之性命,而是要还三界苍生以公道,还天庭法度以尊严!”
“是要让三界众生知晓,天规之下,神佛亦不可为所欲为!”
“是要让那些枉死的凡人魂灵明白,公道或许会迟,但,绝不会缺席!”
殷郊的声音,如雷霆滚滚,响彻云霄,将那刚刚弥漫开的慈悲气息,撕得粉碎!
“若是佛门继续包庇,不予配合,那殷郊,今日便要与佛门,与这西牛贺洲,好好的论一论这法度,论一论这公道!”
“大士的慈悲,是慈悲。”
“本君的公道,亦是公道!”
“今日,本君便要看看,是大士的慈悲,能渡尽这世间苦厄。”
“还是本君的法度,能斩尽这天下不平!”
观世音菩萨的面容依然悲泯,但眼底深处,却流露出一抹更深的、仿佛早已预见了结局的无力与哀伤。
她手中的玉净瓶,甘露不再流转。
杨柳枝也停在半空。
许久。
观世音菩萨轻轻合上了双目,她轻叹一声,柳枝轻拂。
“岁君,你好自为之。”
她没有再劝说,也没有再阻拦,白莲缓缓旋转,带动祥云。
观世音菩萨的身影,就这般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云海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