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山之巅,封神台。
檀香与祭品的混合气息,浸着一股难明的阴冷。
一道道虚幻的影子悬浮在台下。
他们曾是叱咤风云的仙、将、王、侯,此刻却静静的等待着最后的宣判。
他们的脸上,或有迷茫,或有不甘,或有怨毒。
姜子牙手持打神鞭,站在高台之上,面无表情地宣读着元始天尊的诰敕。
那声音在法力加持下,清淅地凿入每一道真灵的耳中。
“……特敕封尔殷郊为执年岁君太岁之神,坐守周年,管当年之休咎。”
“尔杨任为甲子太岁之神,率领尔部下,日直正神,循周天星宿度数,察人间过往愆由……”
当念到殷郊的名字时,一道怨气几乎凝成实质的真灵,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牵引着,飘向高台。
正是殷郊。
金色的神光从封神榜上垂落,涌入他的真灵。
那冰冷的怨气被神光包裹、重塑,一个身穿冕服,面容冷峻,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戾气的神人形象,渐渐凝实。
力量在回归。
但不是属于他自己的力量。
殷蛟能感觉到,自己的神魂与头顶那张封神榜之间,多了一道斩不断的联系。
从此,天地虽大,他却只是这榜上一个名字。
神位,更象一个华丽的囚笼。
姜子牙宣读完毕,目光复杂地看了殷郊一眼,便移向了下一位。
殷郊没有象其他新晋正神那样,或是叩首谢恩,或是茫然离去。
他缓缓转身,那双重塑之后、不带丝毫情感的眼眸,冷冷地扫过台下那一众同僚。
他的目光,第一个落在了闻仲身上。
曾经威风凛凛,一人可当百万师的殷商太师,额上神眼紧闭,一身锐气被磨平,只剩下身不由己的悲凉。
四目相对,没有言语,却胜过千言万语。
那是君与臣最后的对望,是战友之间无声的悲鸣。
随后,殷郊的视线移向三仙岛的三位姑姑,云宵、琼霄、碧霄。
她们正站在一起,神色凄婉,眼中是死水般的绝望。
殷蛟只是平静地看着她们,微微颔首。
一个储君,对援手之人的最后谢意。
殷郊的目光终于抬起,越过所有人,直直地落在了高台之上,那个手持打神鞭的白发道人身上。
“姜子牙。”
殷郊开口,声音不高,带着一种神位也无法磨灭的、属于人主的尊贵。
姜子牙眉头一皱。
“你代天封神,自诩顺应天命。”
殷郊的嘴角,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弧度。
“我大商六百年江山社稷,亿万黎民,究竟犯下何等罪愆,要遭此灭国之祸?”
“你口中的天命,是圣人之命,还是这天下苍生之命?”
诛心之言!
姜子牙脸色一白,嘴唇翕动,却只能吐出几个字:“天数如此,非人力可改。”
“天数?”
殷郊笑了,笑声里满是苍凉与不屑。
“好一个天数。”
他不再看姜子牙,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自己的侮辱。
“殷郊!”
一声怒喝传来,杨任手持长枪,怒视着他。
“你已受封神位,当恪守神职,岂敢在此质问天命,非议天恩!”
杨任的眼中,满是忠直之士的愤怒。
殷郊缓缓转头,看向这位曾今的臣下,昔日的殷商大夫。
他的目光,就象一位君王,正在审视一个逾矩的臣民。
“杨任。”
殷蛟淡淡开口。
“你为甲子太岁,吾为执年岁君。”
“论品级,你在我之下。”
“论职权,你需听我号令。”
“现在,是本君在说话。”
“谁给你的胆子,在本君面前聒噪?”
杨任脸上的怒气凝固了。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反驳。
神位,品阶,天条,就象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他的神魂之上。
君臣之别,在封神榜上,体现得更加淋漓尽致。
殷郊不再看他,也不再看任何人。
转身,一步踏出。
神位赋予的权柄发动,虚空在他面前洞开一道门户,门户之后,是一片星光沉浮,亘古寂聊的太岁神殿。
那里,将是他永恒的囚笼。
就在他即将踏入神殿的瞬间,殷郊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重塑的神躯,微不可查地颤斗了一下。
一股异样的感觉,从神魂的最深处,悄然浮现。
在被封神榜的神光洗炼、重塑之后,他的神魂变得纯粹而通透,但也因此,让他感知到了从前无法察觉的东西。
在他的神魂内核,在那被神位枷锁层层束缚的中央。
有一点微弱至极的紫金色光芒,正静静地悬浮着。
它如同一粒芥子,一粒尘埃。
但它散发出的气息,却尊贵、古老,带着一股不屈、不灭,凌驾于仙神之上的霸道!
人皇紫气!
是那一缕,在他人皇血脉与不周山伟力共鸣下,升华到极致,最终耗尽,却又留下了一丝火种的人皇紫气!
它没有被天犁磨灭。
没有被封神榜净化。
而是藏在他的真灵本源之中,骗过了天道,骗过了圣人,如同蛰伏的真龙,等待着苏醒的那一天。
殷郊的心,那颗早已在血与火中化为死灰的心,在这一刻,竟是猛烈地跳动了一下。
一切……还远远没有结束。
那一场惨烈的赴死,拉着一位金仙同归于尽的疯狂,并非全无意义。
只要这缕紫气在,他就不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榜上之囚。
他,还有机会!
殷郊眼中的讥诮与戾气,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冷静与幽沉。
他停下脚步,没有立刻进入神殿。
殷蛟回过头,再次看向杨任。
杨任被他看得心中发毛,下意识地握紧了长枪。
“杨任。”
殷郊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本君即刻起,闭关静修,参悟神职。”
“太岁部大小事宜,由你暂代。”
“恪尽职守,巡查三界善恶,记录人间愆由,不得有误。”
“若有要事,可向神殿禀报。若无要事……”
殷郊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
“……不得打扰。”
说完,他不再给杨任任何反应的时间,一步踏入门户之中。
神殿大门轰然关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杨任愣在原地,许久,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脸上满是复杂。
他看着那座紧闭的神殿,仿佛看到了一头受伤的猛虎。
正在自己的巢穴中,默默地舔舐着伤口,等待着重出山林的那一天。
而在太岁神殿内。
殷郊盘膝而坐,神念沉入神魂本源。
他小心翼翼地,用自己全部的心神,去触碰那一点微弱的紫金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