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荡山之行,比预想中顺利太多。
不仅夺回了被劫的粮草,还意外收编了张老三及山上六百多名青壮流民。
当长长的运粮车队在尚武等人的护卫下,缓缓驶入怀远县城时,城门口聚集的百姓和流民眼中,第一次燃起了微弱却真实的光。
车队直接驶入县衙后院的临时粮仓。
看着一袋袋粮食被稳妥卸下、堆叠起来,周于渊紧绷了多日的眉宇,终于稍稍舒展。
宋清越也松了口气,拍了拍身边一袋结实的粮袋,玩笑道:“这下好了,王爷终于不用再跟着我们一起‘忆苦思甜’,天天只吃一碗米饭了。”
周于渊闻言,瞥了她一眼,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严肃。
他走上前,抓起一把刚从袋中漏出的、饱满的稻米,在手中细细捻磨,沉声道:“这些粮食,不是用来给本王改善伙食的。”
“岭南如今,遍地饥肠。”周于渊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施粥,救急,让更多的人能活下去,熬过这次灾荒,是当务之急。
这些粮食,每一粒,都要用在刀刃上。从今日起,县衙内所有人,包括本王,伙食依旧从简,节省下的,多熬一锅粥,或许就能多救几条命。”
他这番话,让原本因为粮食入库而稍显轻松的气氛,重新变得凝重而肃穆。
张老三等人更是动容,他们落草为寇,本就是为了口吃的,如今这位王爷夺回了粮食,第一想的不是自己享用或囤积居奇,而是要拿出来施粥救人,这与他们想象中高高在上、不顾百姓死活的皇亲国戚截然不同。
宋清越在一旁静静听着,心中对周于渊的敬佩又添了几分。
她来自现代,深知单纯施粥救济并非长远之计,甚至可能产生依赖,但在眼下这种饿殍遍野的极端情况下,这确是阻止最惨烈人道灾难最直接有效的手段。
先活下来,才谈得上重建和发展。
“王爷仁德!”陆师爷率先躬身道。
尚武及众亲卫也齐齐抱拳,眼中并无怨言,只有服从。
张老三更是激动地带着身后众人跪倒:“王爷大恩!我等……我等愿为王爷效死力,把这粥棚搭起来,把粥分到每个饿肚子的人手里!”
“好!”周于渊点头,目光锐利地开始分派任务,“陆先生,你立刻核算粮食总数,拟出每日施粥的定额和轮换章程,务必保证施粥有序,尽可能覆盖更多灾民,也要严防有人重复领取。”
“属下遵命!”
“尚武!”周于渊看向自己最得力的副将,“你总领施粥之事。张老三!”
“草民在!”张老三连忙应声。
“你带你的人,配合尚将军。你们熟悉本地情况,也更能体会灾民疾苦。由你们出面维持秩序,安抚人心,事半功倍。”
周于渊这一安排可谓用心良苦,既用了张老三等人,又让尚武监督,还能借张老三这些“过来人”的身份,减少灾民的抵触和恐惧。
“是!王爷放心,我们一定把事办好!”张老三拍着胸脯保证,身后那群刚刚有了“编制”的汉子们也纷纷挺起胸膛。
“在城内县衙门口、东西两市空旷处,各设一处固定粥棚。此外,”周于渊走到墙上挂着的岭南地图前,指着怀远县城外几处标记,“城外流民聚集最多的东郊破庙、西河滩、南边废弃的土堡,这三处,搭建临时粥棚。每日定时施粥。”
他看向尚武和张老三:“搭棚需要的木料、石灶、大锅,立即去筹备。
人手不够,就从……就从新编入营的弟兄里抽调,还有,可以雇佣一些城内尚且有力气的闲散百姓,付给少量粮食作为酬劳。
务必在明日晌午之前,至少将县衙门口和东郊破庙两处粥棚搭起来,开始施粥!”
“末将领命!”尚武抱拳。
“我这就去办!”张老三也干劲十足。
宋清越在一旁听着,心中暗暗感慨。
幸好有雁荡山收编的这六百多人,不然单靠周于渊那一百亲卫,要维持怀远县城防、日常巡逻、护卫王爷安全,还要分身去多个地方搭棚施粥、维持秩序,根本是捉襟见肘,难以周全。
张老三这群人的加入,犹如雪中送炭,极大地缓解了人手压力。
命令一下,整个怀远县衙乃至刚刚归附的张老三部,都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机器,迅速行动起来。
尚武雷厉风行,带着亲卫和张老三等人,分头出击。
张老三对怀远县周边确实熟悉,很快就在城中找到了几处废弃房屋,拆来可用的梁柱木板。又带人到城外砍伐了些许枯树作为补充。
他的手下多是庄稼汉和流民出身,搭窝棚、砌土灶这类活计干起来反而得心应手。
城内铁匠铺被紧急动员,赶制几口硕大的铁锅。
原先冷冷清清的街道上,出现了扛木料、抬石块、搬运锅具的人群,虽衣着破烂,面容疲惫,但眼中却有了久违的生气和方向。
宋清越也没闲着,她找到陆师爷,结合现代的一些管理经验,建议在施粥时采取“粥签”或“划片”制度,避免混乱和重复领取。
又提出粥要熬得“插筷不倒、见水不见米”,既能顶饿,又能让有限粮食覆盖更多人。
陆师爷仔细听取,觉得可行,便纳入章程。
与此同时,雍王即将在城内城外多处设棚施粥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在怀远县以及周边流民中传开。
绝望麻木的人群中,开始涌动起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期盼。
第二天,天色刚蒙蒙亮。
怀远县衙门口的空地上,一个简易却结实的粥棚已经搭起。
几口大灶下柴火熊熊,锅内热水翻滚,即将下米。张老三带着几十个兄弟,手持削尖的木棍,维持着秩序。
衙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长的、沉默的队伍,男女老少皆有,个个眼巴巴地望着那几口大锅,吞咽口水的声音清晰可闻。
东郊破庙外,情形类似。
这里聚集的流民更多,黑压压一片,但在尚武安排的人手和张老三部下的共同努力下,队伍虽然蜿蜒曲折,却还算有序。
周于渊没有坐在县衙里等待,他带着宋清越和少数护卫,亲自来到了县衙门口的粥棚。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辰时正,随着张老三一声略带沙哑却中气十足的吆喝:“施粥开始——!”
雪白的大米倒入滚水,浓郁的米香随着蒸汽升腾而起,迅速弥漫开来。这属于粮食的香味,对于饿久了的人们来说,无异于天堂的福音。
队伍中传来压抑的抽泣声。
粥熟需要时间,但这等待不再是无望的煎熬。
人们看着那袅袅炊烟,闻着越来越浓的米香,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芒。
周于渊看着这一切,对身旁的宋清越低声道:“这只是第一步。”
宋清越点头,目光扫过那些渴望的面孔:“但也是最关键的一步。活下来,才有以后。”
第一勺稠厚的米粥被舀起,倒入第一个老妇人颤抖着捧出的破碗中时,她浑浊的泪水滴入粥里,喃喃着:“谢王爷……谢王爷活命之恩……”
这一声感谢,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荡开涟漪。
渐渐地,“谢王爷恩典”的声音在队伍中此起彼伏,虽不整齐,却无比真挚。
热粥的蒸汽模糊了视线,也仿佛温暖了这片冰冷土地上一颗颗即将冻僵的心。
雍王周于渊的名字,连同“施粥”的消息,开始以怀远县为中心,向着满目疮痍的岭南大地,缓缓扩散开去。
而站在粥棚旁的宋清越知道,填饱肚子只是开始,如何让这片土地自己“生”出粮食,才是她和周于渊接下来要面对的真正难题。
但无论如何,希望的火种,已经在这粥香中,被重新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