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底的戈壁滩,烈日如熔炉般炙烤着大地。
已近申时,热浪仍在地表蒸腾,远处的山峦在扭曲的空气中若隐若现。
北路军总管赵朔率领的一支轻骑,如一道疾风般卷过黄沙,直扑中军大营。
“让开!紧急军情!
赵朔在营门前勒马,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嘶鸣。
他满脸沙尘,甲胄上沾满干涸的血迹,左臂缠着的绷带还在渗血。
守卫的士兵认出是赵将军,急忙移开栅栏。
赵朔翻身下马,从马鞍旁解下一个用油布紧紧包裹的长形物件,小心地抱在怀中,大步向中军大帐走去。
帐内,李承鄞正与诸将商议军务。连日的风寒让他面色灰败、他披着厚重的墨色斗篷,却仍时不时打个寒颤。
案几上摊着一张巨大的西域地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各军的部署。
“殿下”
姜晏珩指着地图上的南路,“鹰嘴崖已成孤岛,裴赫卿部若再不得援,最多只能支撑三日。"
李承鄞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声音沙哑:"北路情况如何?赵朔可有消息传回?"
话音刚落,帐帘被猛地掀开。赵朔带着一身热风和血腥气闯入帐中,单膝跪地:"殿下!末将有紧急军情禀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赵朔身上,帐内顿时安静下来。
李承鄞强打精神:"赵将军请起,何事如此紧急?"
赵朔站起身,双手捧着那个油布包裹:“末将今晨在伊州以北七十里的黑水河畔巡查时,发现一队形迹可疑的人马。他们穿着商旅服饰,但马术精湛,行进有序,完全不似寻常商队。
他顿了顿,继续道:“末将命人暗中跟踪,发现他们进入一处隐秘山谷。在那里,我们看到了”
赵朔的声音有些发颤:"看到了北狄的军营,密密麻麻的帐篷,至少能容纳三万骑兵。"
帐内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高长胤猛地站起身:“三万?你确定是北狄主力?”
“千真万确”
赵朔重重点头,“末将本想立即撤回报信,但那队商旅发现了我们。激战中,我们擒获了其中一人,在他随身携带的行囊中发现了这个。"
亲兵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油布包裹放在李承鄞面前的案几上。
当油布一层层掀开时,帐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那是一副制作精良的北狄将领盔甲。甲片由百炼精钢打造,在帐内烛光下泛着幽冷的青光。
胸甲上刻着北狄左贤王部特有的狼头徽记,那狼眼镶嵌着红宝石,在光线下如血般鲜艳。
护心镜上镌刻着北狄萨满教的符文,据说能保佑穿戴者刀枪不入。
最令人心惊的是,当亲兵将盔甲翻转过来时,所有人都看清了内侧用金线绣着的一行西羯文字:“愿盟约永固,共分西域”。
"这
李承鄞猛地站起,却又因眩晕而踉跄了一下,幸好身旁的亲兵及时扶住。
他的脸色由苍白转为涨红,呼吸急促起来:"在哪里在哪里发现的?
赵朔语气沉重:"就在那个山谷中。我们擒获的那人,经审讯是西羯派往北狄的密使。他交代,北狄左贤王耶律宏已与西羯王子阿史那刹达成盟约,三日后将同时从北、南两线发起总攻。
帐内死一般的寂静,只闻李承鄞粗重的喘息声。
姜晏珩第一个反应过来,急步上前仔细查看那副盔甲。
他的指尖抚过甲片上的狼头徽记,又轻轻摩挲那行西羯文字,脸色越来越凝重。
“殿下,
姜晏珩转向李承鄞,声音急切,"现在情况已经很清楚了。北狄与西羯确实已经结盟,而且马上就要发动总攻。我们必须立即调整战略,从中路军抽调兵力,同时支援南北两路,否则"
"否则什么?"
李承鄞突然打断他,声音因激动而尖锐,"现在调整还来得及吗?北狄三万骑兵就在黑水河畔,随时可能南下!而你们一个个都在逼本王分兵!"
他猛地扫视帐内众将,目光最终定格在姜晏珩身上,眼中满是血丝:"特别是你,姜晏珩!口口声声说要调兵南下,是不是早就知道北狄会参战?"
姜晏珩面色骤变,握紧了拳头:"殿下何出此言?臣若有此消息,岂会隐瞒不报?这是陷我姜家于不忠不义!"
"隐瞒不报?"
李承鄞一把抓起案上的北狄盔甲,狠狠摔在姜晏珩面前,"那你怎么解释,你一再要求分兵南下,恰好在北狄即将参战之时?这未免太过巧合了!"
盔甲重重地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几片甲片应声而碎。
"殿下!"
赵朔急忙插话,"此事与姜将军无关,是末将今日才发现的"
"闭嘴!"
李承鄞厉声喝止,他因高烧而神智有些混乱,连日来的压力和病痛让他的判断力严重下降,"你们姜家到底在打什么算盘?保宁不给我写信,却给你写;你在军中一再违逆本王的军令;现在又恰好在北狄参战前要求分兵"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他死死盯着姜晏珩,声音中带着几分癫狂:"是不是觉得本王这个太子碍了你们的事?是不是盼着本王战败,好让你们姜家更进一步?"
这番毫无根据的指控,让姜晏珩气得浑身发抖。
他强压怒火,一字一句道:"殿下若是怀疑姜家的忠心,怀疑保宁的真情,大可现在就撤了臣的兵权!让太子妃和离!但战事紧急,北狄与西羯三日后就要总攻,还请殿下以大局为重!"
"大局?"
李承鄞狂笑,笑声中带着歇斯底里,"你们姜家眼中还有大局吗?保宁在信中可曾提及战事?可曾关心过本王的身体?她只记得给你这个兄长写信!
"殿下!"几位将领齐声劝阻,帐内乱作一团。
姜晏珩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当他再次睁眼时,眼中已是一片冰冷:"既然殿下执意如此,臣无话可说。但请殿下记住,臣是督军,今日之决定,关系数万将士的生死,关系整个西北战局的成败!若因殿下一意孤行导致战败,这个责任,您担得起吗?"
说完,他不再看李承鄞,转身大步走出营帐。帐帘落下时带起一阵风,吹动了案上的地图。
帐内,李承鄞望着姜晏珩离去的背影,还想说什么,却突然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向后倒去。
"殿下!"众将慌忙上前扶住。
赵朔看着昏倒的李承鄞,又望向帐外姜晏珩远去的身影,沉重地叹了口气。
他弯腰拾起那副北狄盔甲,甲片上的狼头徽记在烛光下闪着冷光,那行"愿盟约永固"的西羯文字,仿佛在嘲笑着这场将帅失和带来的危机。
而在遥远的黑水河畔,北狄大营中军帐内,左贤王耶律宏正与西羯使者举杯相庆。
"刚接到密报,澧朝太子病重,与姜晏珩当众大吵一架。"
耶律宏狞笑着将马奶酒一饮而尽,"传令下去,按原计划,三日后发起总攻!这一次,我们要让澧朝大军有来无回!"
姜晏珩大步走回自己的营帐,戈壁的夜风带着凉意,稍稍吹散了他心头的怒火。
帐帘落下,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他独自站在昏黄的灯火下,深吸一口气。
方才与太子的争执还在耳边回响,但冷静下来后,他也能理解李承鄞的难处。
首次参战,身为三军统帅,又在病中,面对错综复杂的战局和突如其来的北狄参战,压力可想而知。
“来人。”他朝帐外唤道。
亲兵应声而入:"将军有何吩咐?"
"去请军医到太子帐中看看,"姜晏珩顿了顿,语气缓和,"就说本将军见他气色不佳,请军医务必仔细诊治。"
"是!"亲兵领命而去。
帐内重归寂静。姜晏珩走到案前,目光落在今早收到的那封家书上。
信封上"哥哥姜晏珩亲启"几个熟悉的字迹,让他紧绷的脸上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
他展开信纸。当读到开头那句"见字如面。哥!西境风沙大不大?有没有好好吃饭?肯定又只顾着排兵布阵忘了用膳!"时,他忍不住轻笑出声。
这丫头,都当上太子妃了,说话还是这般没大没小。
信中的字句活泼灵动,仿佛能听见保宁在他耳边叽叽喳喳:
"我让人捎了些你爱吃的肉脯和润喉的梨膏,记得分给同僚们一些,莫要小气!
我在宫中一切都好,吃得好睡得香,就是……就是偶尔有些小“蚊子”嗡嗡吵,烦人得紧,不过无碍,我自有金钟罩护体,哥哥无需挂念。
你只管专心打你的仗,务必把那个什么西羯王子打得落花流水!让他知道咱们姜家儿的厉害!"
姜晏珩的指尖轻轻抚过"小蚊子"三个字,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他明白这"小蚊子"指的是谁——那些在朝中不停给姜家使绊子的人。保宁用这样轻松的语气提起,是不想让他担心。
接着往下读,他的笑意更深:
"哥哥勇武,天下皆知,玉面修罗之威名,吓得西羯小儿不敢夜啼!但刀剑无眼,万望哥哥务必谨慎,冲锋陷阵时多想想妹妹我!若敢受伤回来,仔细你的皮!哼!"
这威胁的语气,让他想起小时候每次他要出门打架,保宁都会叉着腰这样警告他。那时她觉得所有要跟她哥哥打架的人都是坏人,却不知道她哥哥才是京城里最让人头疼的小霸王。
信的末尾,保宁还不忘讨要好处:
"另:听闻西羯瓜果与中原不同,若有稀罕好吃的,记得给妹妹捎些回来尝尝鲜!可不许独吞!"
姜晏珩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个贪吃的丫头,都嫁人了还是改不了这个习惯。他想起小时候,每次父亲从边关带回什么稀罕吃食,保宁总是第一个扑上来,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非要他分她一半不可。
他将信仔细折好,贴身收藏。这封信就像戈壁中的一泓清泉,洗去了他连日来的疲惫与烦躁。
帐外传来脚步声,亲兵回报:"将军,军医已经去太子帐中了。太子殿下起初不愿诊治,但听说这是您的意思,便没有再推辞。"
姜晏珩点点头:"知道了,你退下吧。"
他走到帐边,掀起一角帘幕,望向中军大帐的方向。灯火通明的帐内,隐约可见军医忙碌的身影。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保宁在信中特意提到"记得分给同僚们一些",这"同僚"二字,恐怕意有所指。
"这个机灵鬼"他轻声自语,眼中满是宠溺。
“不过…妹妹不是那样的人,怎么会忘记了给太子的信件?
疑问在心底越藏越深,戈壁的夜空星辰璀璨,与京城的灯火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景致。
如今想来,那笑容中藏着多少担忧与不舍。
他将手按在胸前的信上,仿佛能感受到远在千里之外的小妹的牵挂。
这份牵挂,让他在这个肃杀的战场上,感受到了一丝难得的温暖。
"放心吧,保宁。"他望着星空默默承诺,"兄长一定会带着太子平安回去,再与你下一盘棋。"
至于那些"小蚊子"
姜晏珩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厉。等他凯旋而归,定要好好清理清理这些烦人的东西。
夜风拂过,带来远方的号角声。战事还在继续,但这一刻,姜晏珩的心中充满了力量。
他知道,无论前路多么艰险,总有一份牵挂值得他奋力守护。
而这份牵挂,也将成为他在接下来更加残酷的战事中,最重要的精神支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