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博长仰头招呼着客人，手上动作不停。
他左脚踩住布角，左右一裹，兜住后跟，顺手抄过旁边那双牛鼻子鞋。
这鞋样式奇特，仿佛没有完整的鞋面，只有前后两片鞋帮。
再细看，鞋面破旧，袜跟处已经磨穿，袄子肘部也露了棉絮，可见周博长现在日子过得确实拮据。
"今儿又干啥来了？"
周博长和周二河是邻居。
"人家来买你的狗！"
周二河接过话头，指着林峰问周博长："你认得不？"
周博长眯眼端详林峰，眉头渐渐皱起，摇头道："面生。"
随即介绍林峰："小兄弟是清河屯哪边的。"
"嗯呐。"
林峰含笑点头，"我叫林峰。"
"呀！"
周博长闻言一愣，瞪大眼睛惊呼："最年轻的炮手！"
林峰没料到报上名字就被人道出外号，一时有些窘迫。
"快抽颗烟！"
周博长伸长胳膊拽过装烟叶的小筐。
林峰摆手推辞："大叔，我不会抽烟。"
林峰顺势把烟筐还给了周博长。
待周博长和周二河都点上了烟，周博长吐着烟圈对林峰说："爷们儿，听说你那帮狗可厉害得很！"
"唉！"
林峰也不隐瞒，叹气道："前些天折了个头狗，还折了三个硬帮腔。
"唉呀妈呀！"
周博长惊呼，"那你这狗帮不就散架了？"
按林峰说的，这一仗就折了四条狗，很多打围的家里统共都凑不出五条狗。
"那倒不至于。"
林峰道，"还剩几条。"
"我明白了。"周博长点头，"你是缺头狗了，想买我的狗。"
他这么想也在理，不少狗帮都缺头狗。
林峰微微一笑，也没说自家还有头狗。
见林峰没反驳，周博长继续道："我给你说说我家这狗的能耐。"
这是买卖猎狗的规矩。
凡是买狗，必须问清狗的本事。
等狗到了新家熟悉后，若发现与原先说的不符，按规矩可以把狗送回，原主退还钱款。
不用林峰发问，周博长主动介绍道："这山里打围人碰见的野物，它样样都敢上！野猪、黑瞎子、狍子、大个子，没它不敢碰的。抬头香厉害得很，香头嘎嘎地，雪溜子、旱溜子都不在话下。要说趟子嘛"
他顿了顿，"搁两年前，七八里地都能追，现在不行了，但五里地绝对没问题。
说着微微摇头，似有些惋惜。
林峰点点头，笑问："听说这狗干黑瞎子特别靠？"
"哎呀妈呀！"
周博长一撇嘴，声调陡然拔高，"啥叫靠啊？我们这是一绝！管它是抠黑瞎子仓，还是围圈，十头里头"
说着用左手比划了个八，摇晃着道："少说能给你拿下八头！"
“这可不是吹嘘。”
周二河在一旁接过话，还特意瞧了王铁牛一眼，笑着证实：“就我卖出去那头牛，去年还帮他拉过好几回黑瞎子呢，后来拉得那牛见了黑瞎子都不怵了！”
牛马这类牲口，天生就怕黑熊。
牛一闻到熊的气味就畏缩不前。
若真如周二河所说，那牛能习惯黑熊的气味到浑然不怕的地步，那得拉过多少头熊才行？
这话若是夸大其词也就罢了，若是真的，门外那只老狗可真是了不得。
“我这只手啊”
这时，周博长抬起他那伤残的右手，对众人道：“今年开春那会儿使枪，那枪出了毛病，没料理明白，让枪给崩了一下。就这一枪没跟上，我家那两条帮狗就让黑瞎子给祸害了。如今就剩下这么个头狗青狼，你要是有意，就牵走吧。”
林峰听罢微微点头，问道：“大叔，那你这狗打算卖多少钱？”
“一百块。”周博长道，“你别看我这狗年纪大，上山绝没问题。只要你这人稳当，它干野猪、黑瞎子，都不会轻易受伤。”
周博长这话，林峰一听就懂。
意思是这狗经验老到，只要不是为救主去跟猛兽死拼，就不会轻易挂彩。
“行。”
林峰也不啰嗦，当即从兜里掏出那沓大团结，递给周博长：“大叔，钱我先给您，咱出去看看狗吧。”
周博长见到钱愣了一下，抬眼看向林峰。
见林峰笑呵呵的，他抿了抿嘴，伸手接过，一张一张仔细点了起来。
林峰面色平静地看着他点完。
周博长把钱往兜里一揣，随手朝门口一指：“走，看狗去！”
众人下炕出屋，脚步声惊动了外面的狗。
它抬起头向后望来，一见是周博长出来，便伸直腿撑起身子。
周博长走到狗跟前，那狗用嘴轻轻碰了碰他伤残的右手。
周博长转头对林峰说：“我兄弟在这儿作证，我当面跟你讲明白，这狗你牵回去，处几天，然后领它上山。要是不顶用，你就给我送回来。”
他话音刚落，那狗原本竖起的尾巴瞬间耷拉下来，它抬起脸，眼神复杂地望着周博长。
周博长用手背在狗头上轻轻蹭了蹭，另一只手指向林峰：“青狼啊，往后你就跟着这位小爷们儿啦！”
狗闻言，转脸看看林峰，又看看周博长。
周博长见状，又指着林峰对狗说：“我不能领你上山了，你跟着他去。这小爷们儿是正经打围的，亏待不了你。”
狗再次转脸看向林峰。
林峰没看狗，而是望向神色淡然的周博长，道：“大叔，这狗跟了我，我肯定好好待它。只是”
他顿了顿，“打围这行当，难免折损狗。”
“这话不用跟我说！”
周博长一摆手，“你今天把狗领走，过几天上山试。要是这狗不干活，你直接拿枪崩了它，然后回来找我，我退你钱！”
此言一出，崔三运吓了一跳，林峰和王铁牛却神色如常。
老辈猎人对自己猎狗有十足信心时，常会放出这等狠话。
周博长继续对林峰说：“这狗要是好使，你留下，那它就是你的了。往后它是死是活，都是你的事，我绝不过问。”
这下，连林峰也感到惊讶了。
一般猎人对自家狗都感情极深。
像周博长这样的，林峰重生以来还是头一回见。
“跟他去吧！”
说完那番话，周博长态度忽然变得有些不耐烦，他扒拉了一下狗脸，让它朝向林峰，“赶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