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深夜。
西郊,乱葬岗以东三里,一株虬枝盘结的老槐树在惨淡的月光下投下狰狞的暗影。
夜风呜咽,卷过荒草,带来刺骨的寒意和若有若无的腐土气息。
姜明渊如约而至,身形仿佛融于夜色,无声无息。
他刚到不久,三个身影便从不同的方向,带着各自的警剔和装备,陆续汇聚到槐树下。
张老狗佝偻着背,背着一个鼓囊囊的褡裢,腰间挂着几个油纸包,散发着一股黑驴蹄子和朱砂的混合气味。
他脚边那条灰黄土狗“阿黄”显得异常焦躁,耳朵紧贴脑袋,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不安地刨着地,不断嗅着空气,仿佛空气中弥漫着令它极度恐惧的东西。
吴铁佛则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他脖子上那串油亮的佛珠捏在手里,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背上背着一个用油布包裹的长条物件,想必是他请到的“铁佛”。
他脸色凝重,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四周,尤其是那片笼罩在更深黑暗中的将军墓方向,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默诵经文。
洪官则轻装简行,一身暗红色的劲装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他动作轻灵得象只狸猫,眼神警剔地观察着姜明渊,又忌惮地瞥向张老狗那不安的狗,最后也把目光投向将军墓的方向,眉头紧锁。
“老板。”张老狗声音干涩,带着颤音,“您您感觉到了吗?那地方的‘味儿’更冲了!阿黄从没这么怕过。”
阿黄夹着尾巴,紧紧贴着张老狗的腿,几乎要缩成一团。
“煞气冲天,阴秽凝结。”吴铁佛沉声道,手中的佛珠捻动得更快,“这绝非寻常古墓,里面的主儿怕是要成气候了。老板,您确定要进去?”
他看向姜明渊,眼神里充满了疑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洪官没说话,但紧绷的身体姿态说明了一切。
这还没靠近墓穴,仅仅是在外围,那股源自地底深处、混合着血腥、铁锈与陈腐的冰冷气息,就已经如同实质般压得人喘不过气。
姜明渊神色平静,目光扫过三人,最后落在那片被浓重阴煞之气笼罩的山坡。
“带路。”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风声和土狗的呜咽,也让三人心中莫名一定。
张老狗咬了咬牙,从怀中取出几味药性特殊的药材——赤阳草磨成的粉末混着三钱朱砂,又滴入三滴自己中指的血,在掌心揉搓成暗红色的药泥。
他以某种特殊的手法将药泥抹在阿黄耳后与脊背,指节沿着犬类经络缓缓推拿。
这是御兽一脉流传的粗浅法门,能暂时激发牲畜气血。
果然涂抹之后,那阿黄顿时呜咽一声,原本耷拉的尾巴微微扬起,浑浊的眼珠里重新泛起些许凶光。
“老伙计,委屈你了。”张老狗拍了拍阿黄的脑袋,在它耳边低语。
土狗湿凉的鼻尖蹭过主人粗糙的手掌,呜咽一声,便开始低头沿着被荒草淹没的小径小心探路。
它的鼻子不断翕动,在混杂着腐叶与尸沼气味的风中避开某些局域,显然在辨识着危险的气息。
一行人沉默地跟在后面,很快来到一处背阴的山坳。
拨开茂密的藤蔓和伪装用的土层,一个被巨大条石封住的盗洞赫然出现在眼前。
洞口边缘的泥土还很新鲜,显然是张老狗这两天准备的。
“就是这儿了。”张老狗抹了把额头的冷汗,“上次踩好的点,避开了一处流沙层。不过……这封门石后面有什么,就真不知道了。”
“我来。”吴铁佛上前一步,放下背上的油布包,露出一尊尺许高的生铁坐佛。
佛象面容肃穆,双目半阖,周身隐隐流转着镇压邪祟的威压。
他能从千年古寺地宫请出这尊蕴有道行的铁佛,自然不是寻常人物。
此人得了上古佛道萨摩教的皮毛传承,专司供奉佛象,借取佛力。
只见他将铁佛稳稳放在洞口前的地上,又从褡裢里掏出朱砂、墨斗线等物,开始在封门石周围布置起来。
他动作麻利而虔诚,口中咒语不断,一层淡淡的、带着檀香气息的微光顿时笼罩在洞口附近,稍稍驱散了些许令人不适的阴寒。
洪官则如鬼魅般贴近封门石,侧耳倾听片刻,又用几根特制的纤细探针插入石缝探查。
而这洪官能与张老狗、吴铁佛二人并肩,自然也有不俗之处。
世俗上有三教九流之说,而戏子便是下九流中的一种,但上古之时又是各道都可成仙,戏道自然也不例外。
而这洪官便是得了《彩戏门》的功法,所以才能身形优越,出音破障,身影如魅。
而且因为还身怀一些机关传承,结合他的优越听力,面对那些疑难机关那是无往而不利。
片刻后,他对姜明渊低声道:“后面有顶门石,很沉。石缝里似乎还卡着东西,可能是机括。强开动静太大。”
姜明渊点点头,走到封门石前,指尖金银二色真液流转,化作两道极其凝练的细丝,顺着洪官指的缝隙探入。
他闭目凝神,片刻后,只听内部传来几声极轻微的“咔哒”脆响,仿佛什么精巧的锁扣被无声解开。
“可以了。”姜明渊收回手指。
洪官和张老狗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骇然。
这等隔空解机关的本事,简直闻所未闻。
两人对视一眼,不敢尤豫,马上合力用撬棍顶住条石边缘,低喝一声后便开始发力。
沉重的封门石缓缓向内滑开,一股更加浓郁、带着浓重土腥味和铁锈血腥味的阴冷腐朽气息扑面而来,其中夹杂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凶戾煞气!
吴铁佛布下的那层微光剧烈波动了一下。阿黄更是吓得直接趴在地上,呜咽不止。
洞口黑黢黢的,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我在前探路。”
洪官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恐惧,点燃一根特制的、燃烧缓慢且烟气极少的冷光火折子,率先矮身钻了进去。
他的身影如同融入黑暗的影子,悄无声息。
张老狗和吴铁佛紧随其后,姜明渊则殿后,周身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一个没有重量的幽灵。
墓道狭窄、潮湿、向下倾斜。
壁上残留着粗糙的开凿痕迹。洪官不愧是探路的好手,他的火折子光芒只能照亮身前数尺,但他总能提前预判到脚下的陷阱。
有时是微微下陷的地板,被他用特制的长杆抵住;有时是壁上不易察觉的孔洞,他侧身避过,示意后面的人小心毒箭;还有一处是深坑,坑底布满了锈迹斑斑的尖锐铁刺,上面还残留着不知什么年代的破碎骸骨。
洪官解下腰间绳索,如灵猿般荡了过去,又将绳索固定好,让其他人攀爬通过。
吴铁佛手中的铁佛散发着微弱的暖光,驱散着不断试图侵蚀过来的阴寒煞气。
张老狗则不时洒下一些朱砂粉末,或者低声呵斥着极度不安、几乎要拖着主人后退的阿黄。
越往里走,那股兵戈杀伐之气就越发浓重,仿佛置身于一个古老的战场遗迹。
墓道的墙壁上,开始出现一些模糊的浮雕,描绘着征战、厮杀的场景。空气中弥漫的煞气几乎凝成实质,冰冷刺骨,带着令人作呕的怨念。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扇巨大的青铜墓门。门上同样雕刻着狰狞的兽首和征战图纹,门环是两个怒目圆睁的狮头,口中衔环。门缝被一种黑色的、类似沥青的物质死死封住。
“断龙石!”张老狗倒吸一口凉气,“这这后面应该就是主墓室了。这封门的阴煞泥膏太厚了,寻常手段根本打不开,而且肯定连着最后的杀招。”
吴铁佛脸色凝重地抚摸着冰冷的青铜门:“煞气源头就在里面,浓得化不开!这门一开,里面的东西……怕是立刻就要惊醒!”
姜明渊的目光穿透青铜门,早已“看”到门后的景象。他神色不变,对洪官道:“听音辨位,找到门后机括的薄弱点。”
洪官点头,整个人几乎贴在了冰冷的青铜门上,耳朵紧贴门板,摒息凝神。
时间仿佛凝固,只有火折子微弱的噼啪声和众人压抑的呼吸声。
阿黄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足足过了一刻钟,洪官才缓缓抬起头,脸色有些发白,额角见汗。
他用手指在门上一个不起眼的兽首浮雕旁某处点了一下:“这里!后面有根横栓,连着好象是很重的铁球和很多细线,一旦门被强力破开,铁球落下,细线牵动,整个墓室顶都可能塌下来,或者触发更可怕的东西。”
他描述着听到的复杂机括结构。
“退后。”姜明渊示意三人退到墓道拐角处。
他独自站在青铜门前,双手缓缓抬起,掌心相对,金银二色的真液在掌心之间飞速旋转、凝聚、压缩,形成一个拳头大小、内部炽白、边缘泛着金银光芒的光球——正是满级后拥有【毁灭白炽】特质的爆炎术!
光球出现的瞬间,墓道内的温度陡然升高,浓重的阴煞之气仿佛遇到了克星,发出嗤嗤的声响,如同冷水滴入滚油,被剧烈排斥、净化。吴铁佛的铁佛光芒都为之一亮。
姜明渊眼神一凝,那蕴含着恐怖高温与毁灭力量的白炽光球,如同被无形之手推动,无声无息地印在洪官所指的位置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嗤——!
一声仿佛烙铁浸入水中的剧烈声响爆发!
青铜门那厚重无比、被阴煞泥膏封死的局域,在白炽光球接触的瞬间,如同黄油般熔化了!
一个边缘光滑、呈现熔融状态、足有水桶大小的孔洞瞬间出现。孔洞内部,隐约可见一根粗壮的青铜横栓被熔断了大半,后面复杂的机括结构也在高温下扭曲变形,彻底失效。
刺鼻的金属熔化和阴煞之气被净化的焦糊味弥漫开来。
吴铁佛、张老狗和洪官目定口呆地看着那个熔穿的大洞,以及洞后露出的幽暗墓室,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是什么手段?简直非人!
“走。”姜明渊的声音将他们惊醒。
随即他率先从那熔穿的洞口跃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