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省委干部养老院，后院。
“陈老！您可得给我们做主啊！
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跪在地上，鼻涕一把泪一把。
旁边站着大风厂的王文革，也是一脸愤慨。
“陈老，这是我表弟，老实巴交的农民。”
“就因为去信访局反映村里占地的事，材料少复印了一份身份证，就被那个窗口办事员给轰出来了！”
“让他回去补，这一来一回就是一百多里地啊！”
“这不是故意叼难老百姓吗？”
陈岩石坐在石凳上，听得火冒三丈。
“啪！”
他手里的蒲扇重重拍在膝盖上。
“岂有此理！”
“人民政府，就是这么为人民服务的？”
“少一份复印件怎么了？就不能帮着印一下？”
“官僚主义！典型的衙门作风！”
王文革赶紧递上一杯茶。
“陈老，现在也就您能治得了他们了。”
“您跟沙书记那是这种关系，您说一句话，比我们跑断腿都管用！”
周围几个下棋的老头也围了过来。
都在看陈岩石。
陈岩石把胸脯挺得直直的。
昨天被刘星宇那个“酷吏”搞得下不来台，他心里正憋着一股火。
正好。
今天就拿这件事，给那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干部上一课！
让他们看看，什么叫老革命的威望！
“不用跑了。”
陈岩石站起身，大手一挥。
“这点小事，不用折腾。”
他指了指亭子里那部昨天刚装好的红色电话。
那部刘星宇让人装的电话。
“我现在就给瑞金打电话。”
“我倒要问问他，他手下的信访局，是不是要对老百姓关大门！”
王文革脸上一喜。
“太好了！有陈老出马，肯定没问题！”
跪在地上的男人也止住了哭声，一脸希冀地看着那个红色的“救命稻草”。
陈岩石大步流星地走过去。
他抓起听筒。
脸上带着那种习惯性的、长辈教训晚辈的严肃。
以前，他只要拿起电话，那边立马就是沙瑞金躬敬的声音。
“喂，瑞金啊……”
他已经想好了开场白。
电话通了。
“嘟——”
紧接着，一个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女声响了起来。
“您好，汉东省委社情民意反映专线为您服务。”
陈岩石愣了一下。
什么玩意儿？
专线？
以前不都是直接通到瑞金办公室吗？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个声音继续响着。
“根据《关于规范离退休干部反映社情民意管理意见》。”
“本次通话将进行全程录音，并作为行政督办依据存盘。”
“请在‘滴’声后，简要叙述您的诉求。”
“滴——”
亭子里一片死寂。
王文革张大了嘴。
跪在地上的男人也傻了眼。
这……这怎么跟打10086似的？
陈岩石的老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录音？
存盘？
这是把他当上访户在防着呢！
“胡闹！”
陈岩石对着话筒大吼一声。
“我是陈岩石！”
“给我接沙瑞金！马上！”
电辅音没有任何波动。
“未能识别您的指令。”
“如需人工服务，请按0。”
陈岩石气得手都在抖。
他狠狠地按下了“0”键。
那力道，恨不得把按键给戳烂。
终于。
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真人的声音。
是个年轻的男声，听起来公事公办，冷冰冰的。
“您好，省委办公厅督查二处，工号0578为您服务。”
“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陈岩石深吸一口气，压住火。
“我是陈岩石。”
“我现在要找沙瑞金同志说话。”
“你马上把电话转过去。”
那边沉默了一秒。
然后传来了键盘敲击的声音。
“不好意思，陈岩石同志。”
“根据刘省长签发、沙书记批示的最新规定。”
“离退休干部找省委主要领导汇报工作，需要先提交书面预约申请。”
“请问您提交申请了吗？”
轰！
陈岩石感觉脑子里炸了个雷。
预约？
申请？
他陈岩石找“小金子”，还得填表？
“你说什么？！”
陈岩石的声音拔高了八度，震得旁边的王文革耳朵嗡嗡响。
“我和瑞金是什么关系你们不知道吗？”
“我扛枪打仗的时候，他还在穿开裆裤呢！”
“你个小同志，不要拿着鸡毛当令箭！”
“让他接电话！现在！立刻！”
电话那头的声音依旧平稳。
甚至带着一丝不卑不亢的强硬。
“陈老，请您注意情绪。”
“系统检测到您的音量超过80分贝，属于非理性表达。”
“另外，这里是省委办公厅，只有工作关系，没有私人关系。”
“如果您没有书面申请，我无法为您转接。”
“如果您要反映具体信访问题，请提供当事人姓名、身份证号、具体案由，我们将记录在案，并在三个工作日内转交相关部门处理。”
三个工作日？
转交相关部门？
那不就是转回信访局吗？
那还打这个电话干什么？！
陈岩石看着周围。
王文革的眼神变了。
那种原本要把他捧上天的崇拜，变成了一种怀疑。
好象在说：陈老，您不是说一句话就好使吗？
那个跪在地上的男人也站了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土，小声嘀咕了一句。
“这也不灵啊……”
这句话，象一记耳光，狠狠抽在陈岩石脸上。
火辣辣的疼。
“你……你们……”
陈岩石对着话筒，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你们这是在搞封锁！”
“你们这是把人民群众的声音挡在门外！”
“我要控告你们！”
电话那头，那个年轻的声音依旧毫无波澜。
“您的投诉已记录。”
“请问还有其他业务需要办理吗？”
“如果没有，为了不占用线路资源，我将挂断电话。”
“嘟……嘟……嘟……”
盲音。
电话挂了。
陈岩石拿着听筒，僵在原地。
风吹过。
他那一头白发显得格外凌乱。
“陈老……”
王文革小心翼翼地凑上来。
“要不……还是算了吧？”
“看来沙书记那边，也是按规矩办事……”
“什么规矩！”
“啪！”
陈岩石猛地把手里的话筒砸在了电话机上。
那红色的塑料外壳，被砸裂了一道口子。
“这是刘星宇那个酷吏搞的鬼规矩！”
“这是专门针对我的！”
“这是要把我的嘴缝上！”
陈岩石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
他这辈子，还没受过这种窝囊气。
被一个接线员，像训孙子一样训了一顿。
还要填表？
还要预约？
去他妈的预约！
陈岩石转过身。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烧着两团火。
“备车！”
他冲着不远处的警卫员吼了一嗓子。
警卫员吓了一跳，赶紧跑过来。
“陈老，您要去哪？”
陈岩石一把推开王文革扶着他的手。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
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中山装扣子，一颗一颗扣好。
“去省委大院！”
“这破电话，我不打了！”
“我倒要看看，我陈岩石这张老脸亲自到了门口。”
“谁敢管我要预约申请！”
“谁敢拦我这个老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