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政府,一号保密会议室。
李达康缓缓直起身子。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只是对着刘星宇,再次深深看了一眼。
那眼神里,有震撼,有屈辱,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名为“希望”的东西。
他转身,拉开厚重的门,走了出去。
门外的光线,有些刺眼。
李达康的腰杆,挺得笔直。
象一杆重新矗立起来的标枪。
……
第二天。
汉东省委常委会会议室。
气氛,比上一次更加诡异。
如果说上次是审判,那么这次,就是行刑。
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扫过李达康。
他们以为会看到一头被拔了牙的、垂死的狮子。
但他们看到的,是一个沉默的、腰杆笔挺的李达康。
他坐在那里,不动如山。
脸上没有表情,眼神平静。
仿佛昨天经历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高育良看着他,心里莫名地有些不安。
但他很快将这丝不安压了下去。
穷途末路,虚张声势罢了。
沙瑞金清了清嗓子,宣布会议开始。
议题,依然是关于京州的问题。
高育良第一个开了口。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发言稿,脸上带着一种痛心疾首的悲泯。
“沙书记,各位同志。”
“关于达康同志的问题,经过组织初步核查,证明他本人在欧阳菁一案中,确实是不知情的。”
“这一点,体现了我们党实事求是的原则。”
他先是肯定了一句。
李达康眼皮都没抬一下。
高育良话锋一转。
“但是。”
“我们也要看到,欧阳菁作为达康同志的爱人,犯下如此严重的错误,对我们党的形象,对京州市委市政府的公信力,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家风不正,何以治市?”
他的声音,充满了道义上的压迫感。
“我个人认为,达康同志虽然本人清白,但已经不适合再继续主持京州的全面工作了。”
图穷匕见。
“我建议。”
高育良看着沙瑞金,言辞恳切。
“从保护干部的角度出发,也为了尽快稳定京州的局面,平息社会舆论。”
“可以暂时调整一下达康同志的工作岗位。”
“比如,可以让他去省人大或者政协,担任一个相对清闲的职务。”
“让他能够脱离风口浪尖,有一个冷静反思,总结教训的环境。”
“这对他本人,对我们整个汉东的大局,都是一件好事。”
会议室里,安静得可怕。
这一招,太毒了。
不是撤职,是“调整”。
不是惩罚,是“保护”。
听上去,合情合理,处处为你着想。
实际上,是直接判了李达康政治生命的死刑。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刘星宇。
只有他,能决定李达康的最终命运。
李达康也终于抬起了头,他看着刘星宇。
眼神里,没有哀求。
只有,等待。
等待那个男人,兑现他昨天的承诺。
刘星宇靠在椅背上。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恩。”
“高书记的考虑,很有道理。”
轰!
高育良的脸上,瞬间绽放出一丝几乎无法抑制的笑意。
他身后的几个常委,也都松了口气。
成了!
李达康的身体,微不可查地晃了一下。
他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难道……
刘星宇的声音,继续响起。
“领导干部的家风问题,确实是一个大问题。”
“我们不能只停留在口头上,喊喊口号。”
“必须,要落到实处。”
高育良连连点头:“对,星宇省长说得对!”
刘星宇打开了自己的文档夹。
动作,不紧不慢。
“正因为如此。”
“上个星期,我已经委托省审计厅、省纪委预防腐败室,联合激活了一项专项审计工作。”
他的声音,不大。
却象一颗炸雷,在每个人的耳边响起。
高育良的笑容,僵住了。
刘星宇环视全场。
“审计的对象。”
“是全省所有副厅级以上领导干部的直系亲属,以及配偶。”
“凡是在企事业单位担任领导职务,或者从事个人经营活动的。”
“对其近三年的所有经济往来、项目经费、财务状况,进行一次全面的、无死角的合规性审查。”
“刷拉——”
有常委挪动椅子的声音。
好几个人的脸色,都白了。
这一网撒下去,谁能保证自己身上,是绝对干净的?
刘星宇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
他从文档夹里,抽出了一份报告的复印件。
亲自走过去,递给了主位的沙瑞金。
同时,他身后的秘书小金,将报告内容,投上了巨大的投影幕布。
《关于汉东大学部分教授课题经费的专项审计报告》。
标题,刺眼。
刘星宇指着幕布。
“比如。”
“汉东大学历史系的吴惠芬教授。”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高育良。
“是位德高望重,在学术界享有盛誉的学者。”
“高书记,我没记错的话,是您的爱人吧?”
高育良的脸,瞬间没了血色。
“是……”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刘星宇点点头,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审计报告显示。”
“吴教授近三年,以个人名义,主持了五项省级重点历史文化课题。”
“总经费,三百一十二万元。”
他翻了一页报告。
“其中,一个名为《汉代王侯墓葬文化研究》的课题,和一个名为《明清时期江淮地区丧葬习俗变迁》的课题。”
“两份结题报告,经过技术比对,内容重合度,高达百分之七十二。”
“内核论点和材料,几乎完全一样。”
“涉嫌一果多卖,重复套取科研经费。”
“也涉嫌,严重的学术不端。”
高育良猛地站了起来!
“这不可能!这是污蔑!”
刘星宇抬手,虚按一下。
“高书记,别激动。”
“我说了,这只是审计报告的初步发现。”
他看着高育良,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
“更有意思的,还在后面。”
他指向幕布的另一块内容。
“这五项课题的立项评审专家组。”
“我们发现了一些熟悉的名字。”
“省公安厅,祁同伟厅长。”
“省高级人民法院,陈清泉院长。”
“京州市人民检察院,肖钢玉检察长。”
刘星宇每念一个名字,高育良的脸色就白一分。
“高书记。”
刘星宇的声音,象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他最后的伪装。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这三位,当年在汉东大学政法系,都是您的得意门生吧?”
整个会议室,死一般的安静。
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这是赤裸裸的指控!
指控他利用权力,为妻子谋取利益!
指控他培植自己的“汉大帮”,结党营私!
刘星宇合上了文档夹。
发出一声轻微的“啪嗒”声。
他看着象一尊雕像一样,僵在那里的高育良。
“当然。”
“我个人,是绝对相信吴教授的学术品格的。”
“我也相信,高书记你对这些事情,肯定是不知情的。”
他把高育良刚才的话,几乎原封不动地,奉还了回去。
然后,他向前一步。
目光,如利剑出鞘!
“但是!”
“按照高书记你刚才‘为干部负责、平息舆论、让其冷静反思’的崇高原则。”
“为了让你,也为了让吴教授,能够更好地向组织,向人民,‘自证清白’。”
“你是不是也应该,以身作则,主动向组织申请。”
“暂时停止省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的职务。”
“配合我们,把这件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呢?”
高育良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他张着嘴。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象一条被扔上岸的鱼。
他想反驳。
但他说的每一个字,都会变成抽在自己脸上的耳光。
他被自己亲手编织的逻辑,死死地困住了。
就在这时。
沙瑞金重重地敲了敲桌子。
“够了!”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家人的问题,让纪委去查!让审计厅去查!”
“我们省委常委会,是讨论工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