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记办公室。
气氛压抑得象一块铅。
秘书小白的手在抖。
他手里拿着两张刚刚从机要室取来的传真纸,纸张很轻,他却觉得有千斤重。
他一句话也不敢说,迈着小碎步,将两份文档轻轻放在了沙瑞金的办公桌上。
沙瑞金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了那两份文档上。
他没有立刻去拿。
他只是看着那两个鲜红的单位名称,沉默了几秒。
然后,他才伸出手,先拿起了中纪委的那一份。
办公室里,只剩下纸张被拿起时细微的摩擦声。
沙瑞金看得很快,只扫了一眼,就放下了。
他又拿起了最高检的那一份。
同样只看了一眼。
然后,他靠在了椅背上,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
小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不知道书记是喜是怒。
过了许久。
沙瑞金才睁开眼,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你都看了?”
小白的身体猛地一颤,连忙低下头。
“书记,我……我只看了标题。”
沙瑞金没有追问。
小白壮着胆子,试探性地问。
“书记,这个结果……要不要向刘省长通报一下?”
在他看来,京城两大部委同时“回函”,支持省里的决定,这无疑是汉东省委的一场巨大胜利。
刘省长作为具体执行人,理应第一时间知晓。
沙瑞金的嘴角,扯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
“通报?”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嘲弄。
“材料是他派人送上去的。”
“这份回执,说不定比我们收得还早。”
小白的后背,瞬间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不敢再接话。
他突然意识到,这或许不是省委的胜利,而是那位刘省长一个人的胜利。
他又想起一件事,更加小心地问。
“那……侯亮平同志那边,需不需要……安抚一下?毕竟……”
话没说完,就被沙瑞金打断了。
“安抚?”
沙瑞金的声音陡然变冷。
“他现在是正处级干部,归省委组织部和省检察院党组管理。”
“他的问题,让他自己向组织写一份深刻检查。”
沙瑞金伸出一根手指。
“一万字。”
“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再谈后续安排!”
小白的瞳孔缩了一下。
一万字的检查?
这已经不是处分了,这是羞辱。
书记这是……要彻底放弃侯亮平了。
“还有。”沙瑞金的目光变得锐利。
“你亲自去传话,告诉他,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如果再在外面闹出任何动静,或者找任何人说情……”
沙瑞金的声音顿了顿,冷得象冰。
“就让他自己打报告,回北京去。”
“是!书记!”
小白几乎是逃也似的退出了办公室。
门关上。
沙瑞金一个人坐在空旷的办公室里。
他拿起那两份文档,又看了一遍。
“……完全支持汉东省纪委对侯亮平同志的处理决定。”
“……要求汉东省院以此为戒,立刻开展纪律作风大整顿。”
字字千钧。
但他看到的,却是纸张背后,那个叫刘星宇的身影。
……
同一时间,京州市委书记办公室。
李达康刚刚挂断一个来自京城的电话。
是他以前当秘书时的一位老领导打来的。
电话的内容很简单。
中纪委和最高检,都服软了。
而且是彻彻底底地服软。
李达康整个人都瘫在了椅子上,双眼无神地看着天花板。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他本以为,刘星宇那套不近人情的“规矩”,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会象纸一样被轻易撕碎。
可现在,他发现自己错了。
刘星宇的规矩,比他想象的要硬得多。
硬到连京城那两座大山,都撞得头破血流。
“咚咚咚。”
秘书推门进来。
“书记,光明区高新产业园的土地平整项目,已经开始了,按照您的指示,我们走的‘绿色信道’,先开工,后补手续。”
这是李达康一贯的风格,为了gdp,效率就是生命。
要是放在以前,李达康只会挥挥手,说一句“知道了,让他们抓紧干”。
但今天,他沉默了。
许久。
他缓缓地抬起头,声音沙哑。
“停下。”
秘书愣住了。
“书记,您说什么?”
“我说,让项目立刻停工!”
李达康的声音陡然拔高,象一头被困住的狮子在咆哮。
“所有手续,从第一步开始,重新走!”
“规划、环评、土地审批、招标……一个环节都不准少!”
他的手指重重地敲着桌子。
“告诉他们,一份文档都不能缺,一个公章都不能漏!”
“什么时候所有手续都齐全了,什么时候再动工!”
秘书被吓得脸色发白,他从未见过书记这个样子。
“是……是!我马上去办!”
秘书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办公室里,李达康颓然地靠回椅子里。
他看着自己那个心爱的、印着“为人民服务”的茶杯,第一次觉得如此刺眼。
……
省委书记办公室。
沙瑞金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他的目光,越过省委大院的围墙,投向了不远处那栋同样庄严肃穆的省政府大楼。
他忽然觉得,那栋楼,变得有些陌生。
他拿起桌上那部红色的内线电话,拨通了省委组织部的号码。
“把刘星宇同志的个人文档,再送一份过来。”
五分钟后,一份薄薄的文档袋,放在了他的桌上。
沙瑞金打开文档袋,抽出那几页纸。
他又看了一遍。
履历,清清楚楚,平平无奇。
从基层一步步走上来,没有惊天动地的政绩,也没有任何显赫的家世背景。
“普通干部家庭……”
沙瑞金的手指,抚过家庭关系那一栏,嘴里喃喃自语。
他的目光,又从这份薄薄的简历,移到了桌上那两份来自京城的、分量千钧的传真件上。
一个背景普通到近乎“干净”的干部。
是怎么办到,让两座顶级权力机构,同时为他低头的?
沙瑞金的后背,突然感到一阵无法言喻的寒意。
他发现,自己对这个名义上的搭档,一无所知。
这个人,就象一团浓雾,你看得见他,却永远看不透他。
而现在,这团雾,正在以一种他无法理解、更无法控制的方式,笼罩整个汉东。
不行。
绝对不行。
汉东,只能有一个声音。
他沙瑞金,需要一个平衡。
一个能制衡刘星宇的力量。
他闭上眼,脑海里闪过一张张汉东省委常委的脸。
李达康?
那头狮子,已经被刘星宇的规矩,磨平了爪牙。
祁同伟?
一个只配在阴影里摇旗呐喊的小丑。
最终,他的脑海里,定格在一张儒雅随和、总是带着微笑的脸上。
沙瑞金睁开了眼。
他拿起了桌上那部红色的、最高级别的保密电话。
手指,在拨号盘上按下了几个数字。
电话很快接通。
“喂?”
电话那头,传来高育良温润平和的声音。
沙瑞金的脸上,重新浮现出省委书记应有的沉稳。
“育良同志,晚上有空吗?”
“到我家里来,我们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