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达康的胸口剧烈起伏着。
他死死地盯着办公桌后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刘星宇将那份方案推了回来,动作很轻。
“这个字,我不能签。”
李达康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他拿起那份被判了死刑的方案,猛地转身。
他拉开门,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
秘书小金看着这剑拔弩张的一幕,大气都不敢出。
坐进自己的奥迪a6,李达康靠在后座上,闭上了眼睛。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他铁青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
“书记,回市里吗?”
李达康的眼睛猛地睁开。
“去省委。”
黑色的奥迪,调转车头,朝着汉东省的权力内核驶去。
省委书记办公室外。
沙瑞金的秘书看到一脸煞气的李达康,赶紧起身。
“李书记,您怎么来了?书记他正在……”
李达康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走向那扇厚重的木门。
“李书记!您不能……”
秘书伸手想拦。
李达康脚步一顿,回头扫了他一眼。
那一眼,像冰刀,让秘书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砰!”
办公室的门被一把推开。
沙瑞金正站在巨大的书案前,手持毛笔,气定神闲。
宣纸上,“宁静致远”四个大字,墨迹未干。
听到声响,他抬起头,看到闯进来的李达康,并不意外。
“达康同志,火气这么大?”
李达康走到书案前,双手撑着桌面,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斗。
“书记!大风厂要炸了!”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血腥味。
“几千个工人等着安置费救命!我跟他们保证了,三天之内给钱!”
“现在钱就在帐上,就因为刘星宇一句‘不合规’,我们就要眼睁睁看着他们没饭吃吗?”
沙瑞金放下毛笔,用镇纸压住宣纸。
“达康,坐下说。”
“坐不了!”李达康的声音更大了,“工人们的老婆孩子都在家里等着米下锅!我怎么坐得住!”
他指着窗外市政府的方向。
“难道,就为了那些死的规定,让我们看着几千个家庭走上绝路吗?!”
沙瑞金走到沙发边,自己先坐下,然后指了指对面。
“你的心情,我理解。”
他的语气很平缓,带着安抚的力量。
“大风厂的问题,是历史遗留问题,也是我们汉东的一块伤疤。”
“你能主动去解决,有担当,这是好事。”
李达康听到这话,火气稍稍降了一些。
沙瑞金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
“但是,星宇同志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规矩就是规矩,尤其是财政纪律,这是高压线。”
李达康刚刚降下的火气,瞬间又被点燃。
“书记!这不是规矩的问题!这是稳定压倒一切的问题!”
他向前一步,几乎是吼了出来。
“我今天来之前,工人代表已经给我打了电话!他们下了最后通谍!”
“今晚钱不到位,明天一早,他们就从市政府,直接来省政府!”
“到时候,几千人堵了省委的大门,丢的就不是我李达康的脸,是我们整个汉东省委的脸!”
沙瑞金端着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看着李达康那张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沉默了。
李达康这是在告状,更是在逼宫。
会议室里,陷入了可怕的寂静。
过了许久,沙瑞金放下了茶杯。
“这样吧。”
他站起身,走回自己的办公桌。
“我给星宇同志打个电话,我来跟他沟通。”
李达康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他看着沙瑞金拿起了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
沙瑞金的手指在拨号盘上按了几个数字,然后,他按下了免提键。
“嘟……嘟……”
电话接通了。
刘星宇平静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清淅地回响在办公室里。
“沙书记,您好。”
沙瑞金的语气很和缓。
“星宇同志,达康同志现在在我这里。”
“大风厂工人的事情,他都跟我说了。情况确实紧急,工人的情绪也很激动。”
“你看,关于那笔专项资金,能不能……特事特办一下?”
电话那头,刘星宇沉默了几秒。
李达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书记,我完全理解达康书记的压力,也理解您的难处。”
刘星宇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李达康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但是,”刘星宇的声音,象是淬了冰。
“这笔钱,是国家划拨给汉东省,用于城市基础设施建设的专项资金。”
“它的用途,白纸黑字写在文档里。”
“我今天签了这个字,就是行政违规,知法犯法。”
“您点了头,就是省委领导决策失误。”
刘星宇的声音不疾不徐,每一个字都象一颗钉子,钉进了在场两个人的心里。
“也许眼下的麻烦是解决了。”
“可明年,中央审计署的同志下来,查到这笔四千万的资金挪用,这个窟窿,谁来补?”
“到时候,审计报告直接递到燕京,中纪委和国办要追责。”
“第一个要负责任的,是我这个签字的省长。”
他顿了顿,电话那头只有轻微的呼吸声。
“第二个,就是您这个点头的省委书记。”
“书记,为了解决一个本该由京州市自己处理的治安维稳问题,让我们两个省委主要领导,背上一个‘违法违规’的处分。”
“这个代价,太大了。”
“这个头,我们不能开。”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李达康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褪去。
他呆呆地看着那部红色的电话,仿佛那不是一个通信工具,而是一个黑洞,吞噬了他所有的希望。
刘星宇的每一句话,都没有指责,没有攻击。
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一个把沙瑞金和自己牢牢绑在一起,谁也无法挣脱的事实。
他不是在拒绝李达康,他是在“保护”沙瑞金。
沙瑞金的脸色,变得异常凝重。
他沉默了足足半分钟。
然后,他拿起了电话。
“我明白了。”
说完这四个字,他挂断了电话。
他转过身,看着脸色惨白的李达康。
“达康,星宇同志说的对。”
沙瑞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这个风险,我们担不起。这个字,不能签。”
“你……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李达康的身体晃了一下。
他什么也没说。
没有争辩,没有嘶吼。
他只是慢慢地,慢慢地转过身,走向门口。
那挺得笔直的腰杆,在这一刻,仿佛被抽走了脊梁。
他走出省委大楼,站在台阶上,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
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剧烈地震动起来。
他颤斗着手,拿了出来。
屏幕上,是“大风厂陈岩石”的名字。
他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传来工人代表急切而决绝的声音。
“李书记!我们最后问你一次,钱,今天晚上到底还能不能到?”
“兄弟们已经等不及了!”
“他们说了,今晚再没有消息,明天一早,咱们……省政府大门口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