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阳踏上高台最后一级石阶,袖中符纸微微一震,那股熟悉的拉扯感再度浮现。他没有皱眉,也没有停步,反而将五指松开半寸,任由那丝波动顺着经脉游走一圈。三息之前,他曾刻意放任这频率侵入识海;如今,他以自身符意模拟其律动,如同在琴弦上轻轻拨出一个错音——不显破绽,却足以引人出手。
他立定于高台中央,双足分立,万灵拂尘横于身前。通天箓自脑后缓缓升起,清光如水,映照他眉心隐现的符纹。这一次,他取出的并非旧符,而是一张新绘的符纸。墨线初凝,表面看去与“天地隔绝符”毫无二致,实则内里嵌套三重隐符环,层层相扣,静待触发。
风自北来,带着混沌边缘特有的滞涩气息。玄阳闭目,指尖轻点符首,第一笔落下。
银辉流转,符文应念而生。八道光柱自符角腾起,直贯苍穹。金青色的光网开始铺展,如同织布般向四方延展。就在第二笔勾连之际,东南枯林方向的气机骤然一沉。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符网尚未闭合,一道黑影已自林中暴起,形如扭曲人形,却无五官四肢,只有一团不断翻转的暗流裹挟着断裂的符意残片,直扑高台中央。它不避光网,反借符力震荡之势加速前行,仿佛早已算准了施法节奏。
玄阳睁眼。
拂尘千丝骤然扬起,不退反进,迎着那黑影挥出一记横扫。尘丝所过之处,空中留下细密符痕,瞬息结成一张封锁阵图。那黑影撞入其中,动作猛然一滞,像是被无形绳索捆住。
但仅仅刹那。
黑影猛然膨胀,一股不属于此界的冷意扩散开来,竟将阵图撕裂出一道缝隙。它未再扑向玄阳,而是转向正在成型的符网核心,试图从内部瓦解结构。
玄阳左手掐诀,通天箓光芒大盛,一道符印虚影浮现空中,正是太极符印。它不攻不守,只是静静悬于符网中枢,将四周紊乱的气息纳入循环。与此同时,他右手疾书第三笔,笔意沉稳,不见丝毫慌乱。
黑影撞上太极符印的瞬间,被柔和之力偏转轨迹,滑向侧方。就在此时,内层第一重隐符环启动——感应到外力介入,第二重逆溯之念立刻顺流而上,沿着那股与符意共鸣的通道反向追踪。
黑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然收缩身形,欲要撤离。
迟了。
第三重引爆接口瞬间激活。一道极细的符线自符网边缘射出,精准钉入黑影逸散的尾端。下一瞬,整条反向连接通道剧烈震颤,那股潜藏在混沌深处的源头仿佛被火灼烧,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
黑影崩解,化作缕缕黑气消散于风中。仅有一丝残息穿透屏障,没入北方虚空。
高台之上,符网最后一笔终于落成。
天地嗡鸣,金青光网彻底闭合,自高空垂落四极,将人界笼罩其中。云层被推开,露出久违的清澈天幕,灵气流动趋于平稳,原本躁动的地脉也渐渐安宁。
颛顼从白玉阶下起身,缓步上前,声音微颤:“天地已分,神不得妄临,魔不得乱行……人界,得安。”
玄阳未回应。他站在原地,目光落在那片黑气消散的方向,眉心符纹仍在轻微跳动。刚才那一击,对方并未倾尽全力,更像是试探。更让他在意的是,在逆溯之念触及源头的瞬间,他感知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回视——不是简单的反击,而是某种认知层面的对望。
就像两个书写者,在同一张纸上同时落笔。
他缓缓收起拂尘,将剩余符力沉入地脉,加固屏障根基。这一过程耗时片刻,手法娴熟,却比以往多加了一道封印——以通天箓为引,将符网与地书残卷残存的一缕气机相连,形成双重锚定。
做完这些,他转身走下高台。
脚步踏在石阶上,不急不缓。身后,百姓已经开始点燃灯火,炊烟袅袅升起,人间烟火重新回归。颛顼没有追上来,只是远远望着他的背影,久久未语。
玄阳穿过广场边缘的列柱,步入通往山下的小径。夜风拂面,带来远处溪流的湿润气息。他行至半途,忽然停下。
左手掌心微微发烫。
他摊开手,只见掌纹深处,一点幽光正缓缓浮现,形状似符非符,像是被人用极细的针尖刻入皮肉之中。痕,也不是诅咒,而是一种标记——与他今日所布下的隐符环有着相同的频率特征。
换句话说,对方不仅逃走了,还反过来在他身上留下了印记。
玄阳盯着那点光,眼神不变。他没有抹去它,也没有压制它,而是任其存在,如同在屋檐下挂起一盏灯,让夜行人知道门在哪里。
他知道,这一战不是结束。
而是双方第一次真正看清了彼此的笔迹。
他继续前行,身影渐远。山道两侧的松枝随风轻摆,偶尔有落叶飘落肩头,又被拂尘自然弹开。他走得平稳,步伐坚定,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是日常修行中的一个小节。
直到他拐过最后一个弯,即将消失在山林深处时,左手指尖忽然轻轻一颤。
那点幽光熄灭了。
紧接着,在百里之外的混沌裂隙中,一块悬浮的黑色石碑表面,浮现出一行全新的刻痕——与玄阳今日所绘符文的第一笔,完全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