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阳五指紧扣袖中符箓,神识如丝线般顺着那股被触碰的余韵逆流而上。他并未挪步,身形稳立高台边缘,但心神已沉入一道无形的轨迹之中。那股拉扯感极轻,似风过隙,却带着某种规律性的震频,像是有人在远处拨动一根紧绷的弦。
他不动声色,太极之意缓缓渗入三重封印,不破其形,只取一丝最原始的气息波动。这气息微弱得几乎难以捕捉,带着一丝非天地所有的滞涩,仿佛言语中夹杂了不该存在的音节。他心中已有判断——其余六处回响点皆为被动共鸣,唯有东南方向那株枯树所在之地,残留的震荡最为凝实,且持续向外扩散细微涟漪。
他抬脚离台,一步踏出,身形已掠向东南。
风随行而起,却不喧哗。他御风而行的速度不疾不徐,刻意绕开其余几处异常之地。若此刻有修行者察觉他的路线,定会疑惑为何独选荒林,而非灵气紊乱更甚的古井或山岩裂口。,真正的污染不是表象的异变,而是落地生根的那一瞬。
十里之距转瞬即至。
荒林外,落叶铺地,厚厚一层未曾被人踏足。玄阳停步林缘,目光落在前方那株孤零零的枯树上。枝干扭曲向上,新抽出的叶片呈暗金色,脉络排列成半个残缺符纹,与他袖中符纸第一笔末端的扭曲如出一辙。
他尚未靠近,便察觉脚下落叶有异。每一片叶面朝上的角度都经过精确排布,叶脉映光,隐隐构成一个残阵。这不是自然堆积,而是人为布置,目的不在攻击,而在回应——如同一面镜子,等待符力再次震动时反照其形。
他右手微抬,通天箓自脑后浮现,一道清光垂落,欲照彻全阵。
就在光芒触及地面的刹那,识海深处忽有一道锐意划过,不伤神魂,却打断了推演的连续性。那感觉如同书写时笔尖突然跳脱一行,留下半截未尽之意。
玄阳收手,目光平静望向林中。
“小师叔,既至此,何须藏形?”
虚空微颤,青影缓步而出。
通天教主负手而立,衣袍未动,眉宇间却有剑气隐现。他看了一眼那株抽金芽的枯树,轻声道:“你果然来了。”
玄阳未动,只问:“你在此等候多久?”
“自你补完符网那一刻起。”通天目光扫过地面落叶,“我感知到一股熟悉的气息掠过此界边缘——不是魔,也不是妖,是‘否定’本身的味道。”
玄阳眸光微敛。
“你说的是……混沌魔神?”
通天点头:“唯有它,能篡秩序于无形,借符道反噬天地。你今日所施之符,乃划分人神界限的大道之作,正是它最忌惮的‘言说’。它不会只动一次手。”
玄阳沉默片刻,视线越过枯树,投向北方混沌交界的虚空。
“所以,它早已布下眼线?”
“不止眼线,是种子。”通天语气低沉,“你看到的每一处异象,都是它埋下的‘回音石’,只待一声令下,便可同时引爆,撕裂你刚立的屏障。”
玄阳眼神渐冷。
“那便让它来。”
通天忽然一笑,剑意随之收敛:“你还是这般沉得住气。但记住,它不怕正面交锋,怕的是你不信‘符’。”
玄阳侧首看他。
通天不再多言,只道:“我只能提醒至此。截教尚有事务未清,不能久留。”
他说完,转身便走,身影一步步没入林中。枯枝未折,落叶未扰,仿佛只是路过此地的一缕风。
玄阳立于原地,未追,也未动。
他知道,通天教主从不无故现身。若非察觉到那股“否定”的气息曾短暂掠过此界,若非确认此事牵连深远,他不会亲自前来示警。而那一句“怕的是你不信‘符’”,并非劝诫,而是提醒——对方的目标,从来不只是破坏一道符网,而是动摇符道本身的存在根基。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
方才推演被打断的瞬间,指尖曾微微一麻,那种感觉不像神识冲击,倒像是某种规则层面的排斥,仿佛天地本身在拒绝他继续探查。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以往即便面对圣人设障,也只是阻碍,而非排斥。法则在回避他。
他缓缓抬起左手,万灵拂尘垂落身侧。尘根深处,那丝被封存的混沌气息仍在轻微震颤。他没有释放它,也没有进一步炼化,而是将神识沉入其中,模拟刚才那股外来拉扯之力的频率。
片刻后,他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那股力量并非单纯干扰,而是在尝试建立一种反向连接——通过泄露的符力,在现实与混沌之间架起一条隐秘通道。只要他再次施符,哪怕只是调动符意,这条通道便会自动激活,让对方得以顺着符文的共鸣,窥探、渗透,甚至操控。
这才是真正的危险。
他收回神识,五指轻轻一握,拂尘尘丝微动,将那丝气息再度压入深层封印。然后他转身,面向人族高地的方向。
现在最要紧的,不是追击,也不是清除回音石。
他不能再等屏障被动破裂后再补救。他必须在下次施符时,让那条隐秘通道反过来成为他的线索。他要让对方以为得手,实则一步步走入他的推演之中。
他迈步前行,脚步比来时更快。
风再次扬起他的青衫,拂尘轻摆,通天箓隐于脑后,流转微光。他不再回避那些异常节点,反而在心中逐一标记位置。七处回响点,分布四方,看似杂乱,实则暗合某种对称结构——以高台为中心,呈放射状排列,间距相等,角度精准。
这不是偶然布局。
是阵法雏形。
对方意图用这些点作为支点,在他重启符网时发动同步反制。只要他开始绘制符文,七处节点便会同时响应,形成内外夹击之势。
玄阳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既然如此,那就提前点燃引线。
他加快步伐,朝着高地方向疾行。距离虽远,但他已能感知到宫殿区域的气机平稳,颛顼仍在等候,未敢擅离。百姓已归家,火光点点升起,人间如常。可他知道,这场平静之下,暗流正悄然汇聚。
他必须赶在对方完成全部布置前,再次施符。
而且这一次,他不会再留半分余地。
他一边疾行,一边在识海中重构“天地隔绝符”的符图。不再是简单复刻,而是加入三重隐符环,层层嵌套,外层显形,内层藏机。不为防御,只为追踪——一旦有外力介入,便会顺着反向路径释放一道逆溯之念,直指源头。
他不需要立刻找到幕后之人。
他的脚步踏上通往高台的最后一段石阶时,袖中符纸忽然又轻轻一颤。
这一次,他没有立即压制。
而是任由那股拉扯感延续了三个呼吸的时间,默默记录下它的节奏与强度。然后才五指收紧,将符箓牢牢锁住。
他站在高台尽头,望着远方混沌边界。
那里依旧空无一物。
但他知道,刚才那一瞬,有人在等他落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