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少渊没有碰酒杯，看着黄蓉那仿佛能看透人心的明亮眼眸，直接道：“黄帮主不必绕圈子。陆某人行事，自有我的道理。
杀该杀之人，救能救之人。至于外人如何看待，是魔是侠，与我何干？
黄蓉放下酒杯，笑容微敛，正色道：“好一个‘杀该杀之人，救能救之人’。
全真教马钰、丘处机等六位道长，在江湖上素有侠名，不知他们如何‘该杀’？
那八百绿林性命，取死之道，杀之可也。陆大侠，你可知如今江湖中人对你闻风丧胆，视若洪水猛兽？”
“教派一大，难免有不忠不孝之徒，有淫行恶迹之辈！勾结蒙元，全真六子，维护门下败类，与我为难。
我敬王重阳风骨，一生抗金，抵御外辱，已手下留情，允他道统不绝。
若依我本心，当日便踏平终南山！”
这番话说的平淡，但其中蕴含的杀意与决绝，让一旁的陆无双都感到心头发寒。
黄蓉瞳孔微缩，心中凛然。
她能从陆少渊的话语和眼神中感受到，此人并非虚言恫吓，他是真的拥有这等力量，并且毫不在意世俗眼光与规则。
她沉默片刻，忽然叹了口气，语气变得有些微妙：“陆公子这般性子，这般手段，倒是让黄蓉想起一位故人。”
“哦？”陆少渊挑眉。
“家父，东邪黄药师。”
黄蓉看着陆少渊，眼神复杂，“他老人家当年也是这般，行事但凭己心，无视礼法世俗，快意恩仇，被世人视为‘邪魔’。
看来这世间，总有些人物，是不屑于与庸碌之辈讲那套迂腐道理的。”
陆少渊闻言，倒是微微一愣，随即失笑：“东邪黄药师？不敢当。陆某只是懒得多费唇舌，习惯用剑讲道理而已。”
他顿了顿，看着黄蓉，“黄帮主今日前来，若只是为了确认陆某是否会对襄阳不利，大可放心。
郭大侠人品，我向来敬佩，不会与他为难。只要无人主动招惹，我也不会在城内生事。”
黄蓉目光闪动，知道这是陆少渊给出的承诺。
她心中稍安，但并未完全放心。如此人物，本身就是巨大的变量。
“有陆公子这句话，黄蓉便放心了。”
黄蓉目光转向陆无双，脸上露出真切的笑意，语气也柔和了许多：“无双姑娘，五年不见，你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陆无双原本紧张地握着短刀，听到黄蓉这番话，先是一愣，随即眼中浮现出惊讶和一丝追忆之色。
她放下戒备，微微躬身行礼：“黄…黄帮主，您还记得我？”
“怎么会不记得？”黄蓉笑道，眼神中带着几分感慨，“五年前陆家庄外，你表姐程英带着你，与我一同对抗那赤练仙子李莫愁。
那时你还是个瘦瘦小小、眼神倔强的小姑娘，受了伤还咬着牙不哭。
如今真是女大十八变，出落得这般清秀了。”
提到表姐程英和陆家庄旧事，陆无双眼圈微微泛红，声音有些哽咽：
“当年多谢黄帮主出手相助，否则…否则我和表姐恐怕早已遭了李莫愁的毒手。”
黄蓉摆摆手，语气温和：“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说来惭愧，当时两人，却只救到一个，你表姐程英，如今是我爹爹的关门弟子，我的小师妹！”
“啊？”陆无双显然并不知道这层关系，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表姐她…她成了黄老前辈的弟子？”
“是啊，”黄蓉点头，笑容更盛，“我爹爹性子虽怪，但眼光是极好的。
他能收下程英，说明你表姐资质心性都是上佳。她如今在桃花岛潜心修行，武功进展神速，你大可放心。”
她顿了顿，又看向陆少渊，语气变得更为自然亲近了些：“陆公子，你看这缘分真是奇妙。
无双姑娘的表姐是我小师妹，这么算起来，我们也算不上是外人了。
方才若有言辞不当之处，陆公子勿怪。”
这一番叙旧拉关系，如春风化雨，瞬间将方才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了下来。
陆无双因为黄蓉对陆家有大恩，本就感激，此刻更显亲近。
而黄蓉也借此向陆少渊表明，她并非单纯以丐帮帮主的身份来寻问，也带着一份故人长辈的关怀。
陆少渊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也不得不佩服黄蓉的玲胧心思。
不愧是古灵精怪俏黄蓉，巧妙地利用陆无双这层关系，拉近了彼此的距离，让他不好再冷脸相对。
为了郭靖，当真是付出良多。
他神色稍缓，不再是之前那般拒人千里的淡漠，开口道：
“黄帮主言重了。既是故人，又有此渊源，先前些许言辞，自不会放在心上。”
黄蓉见好就收，知道火候已到，转而笑道：
“如此便好。陆公子与无双姑娘远来是客，既然到了襄阳，若不嫌弃，稍后便由黄蓉做东，在府中设下便宴，
为二位接风洗尘，不知陆公子意下如何？”
话这么说，但听却不能这么听。
陆少渊摇头：“黄帮主盛情，陆某心领。但这府上之宴，恐怕不便前往。”
“郭大侠与全真教渊源极深，马钰道长于他更有授艺、指点之恩，情同半师。丘处机道长等人，与他也是关系极厚。”
“如今，陆某手上沾着全真六子的血。”陆少渊的声音没有波澜：“郭大侠为人，重情重义，秉性刚直。
若我二人相见，他当如何自处？
是念及旧情，愤而出手，还是为了襄阳大局，隐忍不发？
无论哪种，对他而言，皆是煎熬折磨。”
他看向黄蓉，眼神清澈：“相见争如不见。黄帮主安排此番叙旧，心意陆某已知。
这宴席，不如就此作罢，免得郭大侠为难，也免得大家尴尬。”
黄蓉脸上的笑容更加璨烂，这正是她的想法，二者相见，如同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陆少渊主动提出不见，非但不是无礼，反而是通情达理，避免了一场潜在的冲突与煎熬。
黄蓉心中对陆少渊的评价，不由得又高了几分。
此子不仅实力超绝，心思亦是缜密通透，将人情世故看得分明。
她轻轻叹了口气，不再坚持，语气中带着真诚的感激与一丝歉意：“陆公子深明大义，体谅靖哥哥处境，黄蓉……感激不尽。
确实，是黄蓉考虑不周，只想着尽地主之谊，却忘了这层关系会让靖哥哥为难。”
陆少渊摆了摆手：“无妨。立场不同，无关对错。陆某对郭大侠为人依然敬佩，镇守襄阳，更是功在当代。
我等在城中盘桓数日，办完私事便会离开，不会给襄阳添乱。”
黄蓉点了点头，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对方如此明理，她也乐得维持这份脆弱的和平。
她转而看向陆无双，柔声道：“无双姑娘，你如今的情况，我会写信通知小师妹程英，你们姐妹二人，历经磨难，终有再见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