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呼……”
江面上浮着几缕破碎的青鳞,随波晃荡。
路靖半跪在江豚的背脊上,右手紧攥着染血的环首刀,左手按在腰间,拍点穴位,止住隐隐有些渗血的伤口。
若是扒开他的衣物,便可看见路靖身上遍布大大小小无数伤疤,好似蜈蚣般形成隆起的肉痂,甚至包括一些致命的要害部位。
连月来的斩妖,他不知受了多少伤了,哪怕一次次疗养痊愈,但受阴寒之气入体,甚至已经彻底改变他的皮膜筋骨,形成一个个难看的瘤子。
刚才那几只水妖,来得凶且隐蔽,最强者,居然不弱于斩五贼的高手,哪怕是他,方才斩杀过程中,也不慎被利爪扫中。
好在陈顺安在被妖潮裹挟冲走前,出声安抚过江豚群。
所以他驾驭的这头江豚还并未受惊失控,只是不时发出低低的喷息。
“路兄,你没事吧?”
身后传来有些熟悉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关切之意。
路靖神色自然的拉好衣裳,将身上的狰狞伤疤挡住。
他回头一看,便见刘青衣驾着一头江豚追上来,手里提着个水囊,脸上淡淡笑道,“这孽畜皮糙肉厚,能斩了它,路兄好本事!快喝点水缓缓。”
一旁,还有个唤作郭泉,乃两江武备讲武堂出身的武者,也是路靖的故友了,也驾驭江豚游了上来。
路靖点了点头,他伸手去接水囊,手指刚碰到囊口,忽觉身后恶风卷来,只听‘呛啷’一声,铮然剑鸣响起,一抹如长天清水般的冷光盘旋而来,只是惊鸿一点,便刺向路靖后腰。
噗呲!
哪怕路靖意念示警,于千钧一发之际反应过来,提气一拔,猛地朝前跃出。
但身后也留下一缕深深的血痕,还在缓缓扩散,似乎淬有剧毒,让伤口眨眼的功夫便变得乌青起来。
路靖虚踩水面,如鸭抚波,此时脸上带着些许难以置信的表情,直勾勾看着拔剑而出,剑尖还滴答着鲜血的郭泉。
“你,要杀我?为什么!”
郭泉面露几许愧疚之色,不敢跟路靖对视,低下头去。
而刘青衣脸上的笑早没了,只剩冰冷的狠厉。
“路靖,事到临头了,你还要掩饰么?”
“我掩饰什么?!”
路靖额头青筋跳动,脸色铁青。
“我路某自诩一生行事光明磊落,或有亏小节,但从未负大义……为什么?!”
路靖实在是想不通,为何自己的往日好友、还有这位跟自己并肩作战,有同袍之情的刘青衣,会选择在这个时候,背叛,偷袭自己!
“为什么?!”路靖忍不住再次询问道。
刘青衣伸手一抓,解下身上大氅,体内气劲宛若龙盘,冲顶而起,竟形成气血狼烟,直上云宵。
他叱咤一声,
“云若、施延之、邓嘉良……最近失踪的这些人,都被你吃了,你还在惺惺作态,掩饰什么?!”
“血口喷人!”
路靖气急而笑,万万没想到刘青衣居然会扯这种荒诞的借口。
他吃人?
他又不是妖,吃什么人?!
“看来,是有人不愿路某继续活着了……可是,为何偏偏挑在这节骨眼上?”
路靖失望的闭上眼。
武清县,有许多人都不愿意他活着。
或因前仇,或是见不得自己能通过今年的大岁,诸般种种,不一而足。
为何都到了这等关头,还要做窝里斗,还要搞自己人?!
而刘青衣自然也听出了路靖的言外之意,双眼间绽放凌厉寒光,纵身一跃,如如苍龙般腾空的气劲,便朝路靖压去。
“斩妖?怎么可能让你这个妖人去斩妖?”
“我自己去,一人足矣!”
“武清县的名声,不能被你们这些邪魔外道,藏头露尾之辈辱没!”
“武清县内,一切不稳定的因素,都受我镇压!!!”
声音朗朗如雷,震荡心神,带着难以言喻的正义之气。
轰轰轰……
江面之上,刹那间尽是些连绵不断的掌劲震爆之声。
……
“陈兄,你没事吧?”
陈顺安、甘福全两人且战且退,终于甩脱了追来的水妖,躲在一座冰山之上。
甘福全见陈顺安脸色有些发白,不由得取出自己随身的养血大丹,递了过来。
“多谢甘兄。”
陈顺安接过大丹,一口将其吞下,脸色顿时红润几分。
见此,甘福全眼底的担忧之色散去几分。
“陈兄,你且躲藏此处,我去看看前面的情况,必须跟大部队会合才行。”
“好好。”陈顺安忙不迭的点头。
水雾裹着寒意在江面漫开。
甘福全猫着腰,脚踩细碎的冰渣,缓缓走向冰山边缘,准备重新骑上江豚。
唰……
夹杂几分腥臭之味的妖风吹拂过来。
黄浊水流上翻,涌出些许红沫,继而本平静的水面轰然爆开,从中跳出两具巨大的黑影。
其中一个,是头白猿,通体覆着雪练般的长毛,毛丝蓬松却根根分明,沾着的水珠顺着毛尖滚落。
双眼清明,不时掠过瑞智之色,脊背上一绺长毛泛着淡金,像条暗纹从颈后延到尾根,更透着妖异的贵气。
另外一个,却是头体长二丈,浑身乌鳞,好似披着一件板甲的怪鱼,顶着一对冰蓝的眼瞳,带着一种不属于寻常野兽的冷傲与压迫感。
“妖,妖怪!!”
甘福全见状,目露惊慌之色。
“好了,别装了,这里没外人。”
白猿冷冷瞥了甘福全一眼,居然口吐人言,发出地地道道的京师话。
甘福全停下动作,不再演戏,转而谄媚的朝白猿打千道,
“有道是举头三尺有神明,小的不是担心走漏风声,坏了二位上仙的好事嘛。”
“毕竟在这节骨眼,杀武清义士,还是水窝子的人,多多少少有些麻烦。”
那头怪鱼摇了摇头,激起大片水花,闷声说道,
“这里远离陆地,人迹罕至,就连仙家也不会朝这边注目,除了我们外,根本不可能还有外人发现。举头三尺也无神明。”
甘福全闻言,面露喜色。
这么一说,自己当人奸的事,就不会被发现了?
而本还畏畏缩缩躲在冰石后面的陈顺安也一脸惊喜。
举头三尺也无神明?
早说啊!
陈某也不会被发现了。
他的意念快速扫过在场众人。
甘福全?
忽略了。
这是……
两头形聚之妖?
而且是开了灵智,甚至炼化了横骨的妖!
体内流转着淡淡的法力,不过看波动,不过相当于【开脉】初期,不过若是占据水中优势,爪牙之利,还是要比当日的天璇圣姑强上一丝。
稳了。
论主场,水中优势在我!
陈顺安渐渐站起,脸上还带着淡淡惊惧和难以置信之色,看向甘福全道,
“你,居然勾结妖精,要杀我?”
“什么妖精!”
甘福全脸色一冷,训斥道,
“这可是仙家……罢了,尔等泥腿子哪里知晓这等隐秘。怪就怪,你们水窝子站错了队,上面大人物们,不愿看到你们参加宗师图录……”
“好了!”
白猿不耐烦的打断甘福全的话,抓着甘福全的骼膊往前一推,道,
“快些杀了吧,还得去路靖那边。”
甘福全忙不迭点头,掌力运转如意,搬运气血,便朝陈顺安大步而来。
宗师图录,有武清县许多势力参加,还有从通州城赶回,受到三大道院青睐的年轻俊杰。
难免有的人想施展些盘外招,提前在场外清除障碍。
毕竟水窝子背靠鳌山道院,虽然鳌山道院也是一尊庞然大物,但越山道院、凤池道院都不逊色于他。
所以陈顺安并不意外,有人想暗算偷袭他。
而据天璇圣姑所说,四大道院中,抛开向来神秘,罕有弟子门生抛头露面的龙光道院外,就属凤池道院里,纯血的形聚之妖最多。
自称是什么‘白山勋贵’,一旦开智炼化横骨,就可吐纳日月精华,炼出法力,从而修仙。
不必象人类那边,若无仙根,还得苦哈哈习武站桩,又是打磨皮膜、又是锤炼筋骨,才能在真意境界入道。
人心隔肚皮啊。
面前这两只形聚之妖。
恐怕就是前几日,在漕帮画舫上,还亲切唤自己陈兄、陈掌柜的那群年轻俊杰中的某人,或者某些人指使。
只是……
陈顺安还是有些疑惑道:“宗师图录?可是都这个节骨眼了,若连我们这些人,都窝里斗……武清县的百姓们,又该怎么办?”
正快步走来的甘福全愣了下。
武清县的百姓?
他忍不住狞笑一声道,
“算他们倒楣!”
陈顺安恍然大悟,摇了摇头。
亏得那位甘大侠,宁折不弯,死前都尚且能喊出‘拳分南北,国分南北乎’这等话。
没成想他的子嗣后人,临死前却说出‘算他们倒楣’这种话。
不愧是人奸啊。
不远处。
白猿眯着眼,一身凸起的腱子肉,垂手立于冰山边缘。
水中怪鱼也只是默默游浮于水面,口中利齿相互绞合,嶙峋渗人,还夹杂着肉丝。
似乎在它们看来,陈顺安的结局并不意外。
只是,下一瞬。
两妖似乎察觉到什么,神情骤变,目露惊愕之色。
因为……
陈顺安的身影,突然从众妖的眼前消失了!
哪怕用意念扫过,也毫无察觉,似乎压根就不曾存在陈顺安这个人似的。
然后,刺耳的爆鸣声刹那间响彻四方,一团团激荡撕裂的飞仙劲喷吐而出,狠狠落在甘福全身上。
咔嚓——轰隆隆!!
先是无数噼里啪啦的骨裂声响起,继而一团血雾直接炸开,让天色陡然一暗,如坠血海之中。
甘福全此人彻底从天地间消失。
江上寒风吹过。
陈顺安的身影,渐渐从血雾中清淅勾勒出来。
他面色冷漠,看向两妖。
“现在,轮到你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