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江涛邀请省旅游局和文史专家来金山考察,规划了一条结合自然风光和红色遗迹的旅游线路,虽然起步艰难,但毕竟迈出了第一步。
各项工作千头万绪,王江涛象一只上足了发条的钟表,不知疲倦地运转。
他黑了,瘦了,但眼神中的光芒却愈发强烈。
在这片繁忙与希望交织的氛围中,一个来自远方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王江涛心中漾起了复杂的涟漪。
一九九六年夏天,他偶然从一位来自岩台山区的干部口中得知,祁同伟在调回京州市后,并未如外界想象的那样在机关里安稳度日,而是主动要求调往了禁毒总队。
就在不久前,他在一次跨省缉毒行动中,孤身潜入盘踞在边境孤鹰岭的制毒贩毒团伙老巢,里应外合,一举端掉了这个危害多年的毒窝。
行动中,祁同伟身负重伤,险些牺牲,但也因此立下了赫赫战功,被省公安厅记一等功,事迹登上了省报的内参。
“祁同伟……孤鹰岭……”王江涛放下电话,久久无言。
他走到窗前,望着金山县郁郁葱葱的群山,仿佛看到了那个在岩台山区司法所里压抑着不甘的倔强身影,也看到了那个在汉东大学校园里眼神炽热、呼喊着人穷志不短的学弟。
命运是如此吊诡
祁同伟用惊天一跪换来了平台,却又在这个平台上,选择了最危险、最艰难的方式去证明自己,去洗刷那份屈辱,或者说,去追寻那份早已迷失的初心。
那在孤鹰岭的枪林弹雨中以命相搏的,究竟是英雄,还是一个被命运扭曲后绝望挣扎的灵魂?
王江涛无法给出答案。
他只知道,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与这个时代,也与自己的内心搏斗。祁同伟如此,他王江涛,亦是如此。
他将这份感慨深埋心底,更加专注于眼前的工作。
金山的每一步发展,都凝聚着无数人的心血,不容有失。
在王江涛为金山发展殚精竭虑的日子里,家庭是他最温暖的港湾,也是他力量的源泉。
周绘敏完全适应了金山的生活。
她不仅将小家打理得井井有条,把儿子王金山教育得聪明懂事,更利用自己的文学特长,在县文化馆开办的文学沙龙成了小县城一道独特的文化风景。
她还将王江涛工作中遇到的一些感人故事,以及金山县的风土人情、发展变化,用细腻的笔触记录下来,陆续在《汉东文艺》等刊物上发表,让更多人看到了一个正在努力挣脱贫困、充满生机的金山。
她的文章,王江涛每篇必读。
那不仅仅是文本,更是对他工作的另一种形式的理解和支持。
每当夜深人静,拖着疲惫身躯回家,看到妻子灯下伏案的背影,或者听到儿子均匀的呼吸声,他所有的疲惫仿佛都能瞬间消散。
妹妹王颖没有姑负期望,在一九九六年的高考中,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汉东大学中文系,成了王江涛的校友。
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王颖抱着哥哥又哭又笑:“哥,我做到了!我也要象你一样,学好多本事,以后回来建设家乡!”
王江涛抚摸着妹妹的头发,心中充满了欣慰和自豪。
他知道,改变的,不仅仅是一代人的命运,更是一种精神的传承。
父母王泽和林云,则在背后默默支持着这个家。
他们不善言辞,却用最朴实的行动,为儿子撑起了一片天。
一九九七年的春节,王江涛依旧是在走访特困户和检查工作中度过的。
年夜饭桌上,已经三岁多的王金山,用稚嫩的声音背诵着妈妈教的古诗,逗得全家哈哈大笑。
看着父母欣慰的笑容,妻子温柔的目光,儿子可爱的模样,王江涛心中充满了感恩。
他所奋斗的一切,不就是为了让千千万万个家庭,都能拥有这样的安宁和幸福吗?
进入一九九七年,金山县的发展进入了关键的冲刺阶段。
s206省道金山段正式建成通车。宽阔平坦的柏油马路,象一条黑色的缎带,蜿蜒在群山之间,将金山与外部世界更紧密地连接起来。
通车典礼上,王江涛没有讲太多话,他只是和无数涌上道路、喜极而泣的乡亲们一起,感受着这份改变带来的喜悦与希望。
交通的改善,如同给金山经济发展插上了翅膀。
工业园区迎来了新一轮投资热潮,几家规模更大的企业落户。
“金山谣”品牌的农产品成功进入了周边好几个省的市场,价格稳步提升。
生态旅游也开始有了起色,虽然游客不多,但毕竟实现了零的突破。
然而,挑战也随之而来。
经济快速发展,征地拆迁、环境污染、劳资纠纷等矛盾开始显现。
一些干部在成绩面前,出现了骄傲自满、急于求成的苗头。
王江涛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在各种会议上反复强调:“发展是硬道理,但稳定是硬任务!绝不能以牺牲环境、牺牲群众利益为代价换取一时的发展!”
他处理了几起典型的违规征地事件,撤换了个别作风粗暴的干部,给高速行驶的金山经济踩了踩刹车,调整了方向。
他知道,越是接近目标,越要如履薄冰。
时间飞逝,一九九七年的日历翻过了大半。
下半年,宏观经济形势发生深刻变化,亚洲金融危机的影响开始显现,招商引资的难度加大,外贸出口受阻,给正在冲刺的金山带来了新的不确定性。
王江涛压力巨大,鬓角甚至出现了几丝白发。
但他没有慌乱,带领县委班子,及时调整策略,将重点转向挖掘内需、扶持本土企业和深化农业产业化上。
年底,各项经济数据的初步核算结果陆续出来。
县委会议室里,灯火通明。
统计局、财政局等部门的负责人,带着最新的报表,向县委常委们做汇报。
当统计局长念出那个经过反复核对的、预估的全县生产总值(gdp)数据时,整个会议室安静得能听到针落地的声音。
这个数字,按照往年全国百强县的入围标准线来衡量。
“初步测算,我县一九九七年gdp总量,预计达到……达到百强县入围标准线的百分之一百零三点五!”统计局长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斗。
短暂的寂静后,会议室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不少老常委的眼框都湿润了。
两年!整整两年!他们不敢想象的目标,竟然真的在眼前实现了!
王江涛坐在主位上,没有象其他人那样激动失态。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要将这两年来所有的压力、艰辛和期盼都释放出来。
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抚摸着身上那件依旧整洁但明显旧了的夹克衫袖口,那里有一个不显眼的、细密的补丁。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个数字背后,是无数个不眠之夜,是跋山涉水的调研,是唇枪舌剑的谈判,是顶住压力的决择,是全县干部群众洒下的汗水,也是家人无怨无悔的支持。
他抬起手,示意大家安静。
“同志们。”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坚定。
“这个成绩,是初步的,还需要最终核定。而且,即使入围,我们也只是勉强挤进门坎,排在末尾。这绝不是终点,而是一个新的起点!”
他环视众人,目光深邃:“金山的路还很长,发展的任务依然艰巨。我们要戒骄戒躁,保持清醒,把下一步的工作做得更扎实,让金山的老百姓,真正、持续地从发展中受益!”
会议结束后,王江涛独自一人走到办公室的窗前。窗外,金山县城的灯火在冬夜里星星点点,远处,新修的s206省道如同一条光带,延伸向远方。
他拿起电话,第一个拨给了妻子周绘敏。
“绘敏,还没睡吧?”
“没,在等你电话呢。怎么样?”周绘敏的声音温柔而带着期待。
“初步测算……达到了。”王江涛轻声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周绘敏带着哽咽的欣喜:“太好了!江涛!我就知道你能行!”
王江涛嘴角泛起一丝温暖的笑意:“是我们,是金山的老百姓能行。绘敏,谢谢你。”
挂了电话,他又分别给刘正东和高育良打了电话,简要汇报了情况。
两位领导都表示了热烈的祝贺和殷切的勉励。
最后,他尤豫了一下,还是拨通了李达康市长的电话。
李达康在电话那头声音洪亮,毫不掩饰他的兴奋:“王江涛!干得漂亮!给咱们吕州长脸了!我就说嘛,只要敢想敢干,就没有干不成的事!下一步,要把基础打得更牢,眼光放得更远。”
放下电话,王江涛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卸下千斤重担后的轻松,以及面向未来的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