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时分。
天灰蒙蒙的,屋檐上的积雪化水,滴答滴答落下来。
俞昭跳下马车,抬眼就看到了正迈向俞家的女子。
那女子背影单薄,穿一身暗紫色的衣衫,头发简单挽起,只插了一根碧玉簪子。
这、这不是方才在宫里碰见的那位倦忘居士吗?
倦忘居士怎会来俞家?
俞昭快步追上去,大声道:“倦忘居士!”
前方的人回过头来。
一张熟悉的容颜展露的眼前,巴掌大的脸,澄澈的眼眸,绯色的嘴唇,竟是他的妻子,江臻。
他脱口而出:“你怎穿这样一身衣裳?”
江臻微微皱起眉:“这衣裳怎么了?”
俞昭抿唇。
这衣裳没怎么,就是,让他认错人了。
一个是倦忘居士,文才出众,竟能进宫面圣。
一个是内宅妇人,粗鄙不堪,勉强写得几个字罢了。
他竟把这二人弄混了。
真是滑稽。
他顿了顿道:“你才二十出头,不该穿颜色如此老成的衣裳,瞧着竟象三十多岁。”
江臻真想翻白眼。
她想穿什么就穿什么,跟这渣男有半毛钱关系吗?
见她这般神情,俞昭心中一堵。
他外出办差近半个月,恰巧今日归家,她看到他,不该欣喜么?
为何眼中全是厌恶?
正想着。
俞老太太听见消息,带着人迎了出来:“昭儿,你可算回来了,这趟差事辛苦了吧,瞧着都清减了。”
盛菀仪道:“夫君一路辛劳,先进屋歇息,热水膳食都已备好了。”
一行人簇拥着俞昭回到正堂。
俞昭回头,却见江臻竟朝幽兰院走去,她竟半刻也不愿同他在一处。
落座后,俞老太太便迫不及待地问道:“昭儿,这趟差事……圣上那边可还满意?”
俞昭呷了一口茶,压下心头的激荡,虽语气平静,但眼底的喜色却掩藏不住:“方才进宫复命,皇上详细问询后,龙颜大悦,对我此次办的差事颇为嘉许。”
他顿了顿,“皇上虽未明言,但言语间暗示,待年底吏部考核后,升迁之事,应是稳了。”
“当真?”俞老太太喜得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天爷保佑,我儿果然有出息,光宗耀祖,指日可待啊!”
盛菀仪亦是面露欣喜:“恭喜夫君得蒙圣心。”
她顿了顿道,“夫君升迁在即,静姐儿的婚事也定了,咱们俞家不如正好办个宴会,也让亲朋好友们都沾沾喜气。”
俞昭侧目:“婚事定了?”
“是姚家旁支的嫡子,姚钟。”俞老太太眉开眼笑,“已经是个举人了,配静姐儿正好。”
俞昭颔首:“不错。”
姚家旁支是庶出,如今身居七品,官职高低无所谓,主要是这一支经营着姚氏纸业,家产颇丰。
而且姚家嫡出庶出关系和睦,薇静嫁过去后,若能与嫡支的人脉交好,于他也是一大助力。
他又道,“夫人,此事多亏你费心了。”
“夫君言重了,这本就是我这做嫂子的分内之事。”盛菀仪顿了下,“夫君前些日信中不是说,后天才能归家么,怎的今天就到了?”
俞昭垂眸喝茶,并未言语。
盛菀仪心口突然一沉。
看来,只能是因为江臻了。
江臻已经到了幽兰院。
她坐下看了好一会书,肚子都咕咕叫了,厨房那边的晚膳也还没送来,她抬起头:“杏儿,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俞家这边是大厨房统一送膳,每个院子是四个凉菜,四个热菜,四碟点心。
但原身是穷苦出身,生活简朴,便让厨房只备两菜一汤即可。
俞家的下人,百分之八十都是盛菀仪的陪嫁,虽然总看人下菜碟,但每天的膳食好歹未克扣。
杏儿正要去催催。
这时,俞景叙迈步走了进来:“是我吩咐厨房莫要送膳食,我在醉仙楼点了一桌席面,马上就送来,娘亲稍等一会就好。”
江臻蹙眉:“为何叫席面?”
“天……!”杏儿惊呼,掩住了唇,一脸自责,“对不起夫人,这几天实在是太忙了,我竟然忘了、忘了今日是夫人的生辰,我该死……”
江臻怔了一下。
原来今天是原主的生辰。
她的生日不是这天,是在初夏,穿来大夏朝之前,刚和学渣天团们过了个热热闹闹的生日。
记忆中,哪怕是这两年盛菀仪进门后,在生辰这天,原身的心情也会非常愉快,因为丈夫和儿子,都会抽出时间来陪她用这顿饭。
“这是送给娘的生辰礼。”
俞景叙从袖子里拿出一幅字。
见江臻不接,他自顾自打开送过去,上面写着四个字,康健无忧。
“你的字有长进了。”江臻淡淡赞了一句,“不过这里,力道稍欠,起笔若能再果断些,整个字会更显精神。”
俞景叙皱眉。
娘亲就认识那么几个字,怎么还点评起他的字来了?
可当听完江臻所言时,他愣住了。
为何娘亲所说,与他老师陈大儒说的一模一样?
娘亲……何时懂得看字了?
他心中惊疑,目光不由扫向卧房的内室,这才发现,靠窗加了一张书桌,整个桌面比记忆中大了一倍不止,上面整齐地堆放着许多书籍和卷册,还有铺开正在写的书案。
他下意识就想走过去看看。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是俞昭走了进来。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细长的锦盒,语气是一贯的平淡:“阿臻,今日是你生辰,这是我从淮州带回来的,那边时兴的簪子,你戴上看看。”
江臻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支玉簪,工艺确实精巧。
若是原主还活着,怕是要热泪盈眶了。
记忆中,原身经常省吃俭用送俞昭好笔好墨,而俞昭,这似乎是头一回送了件象样的礼物。
这做工和样式,应该能当不少银子,正好贴补工坊的用度。
她露出一个浅笑:“多谢。”
俞昭一怔。
这段时间以来,她从未对他笑过,不是冷脸,就是嘲讽,不过一支簪子而已,给盛菀仪买,顺手多拿了一支,就这么简单的礼物,竟就让她笑开了颜。
其实她也很好哄。
突然发现,他提前归京,不失为一个正确的决定。
正好席面送来了,共十二个菜,摆了满满一桌子,还叫了一壶酒。
一家三口坐下。
琥珀站在俞昭身后,殷勤的伺候。
俞昭举起一杯酒:“我以前不知道阿臻会喝酒,今日你生辰,我们夫妻二人,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