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枝云在嬷嬷的搀扶下,上前几步,对着主位上的镇国公老夫人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老夫人是真没料到,身怀六甲的将军夫人会来参加消寒宴,连声道:“你身子不便,快些坐下,来人,拿个软垫来给少夫人靠着。”
将军府的嬷嬷上前。
低着头道:“老夫人恕罪,我家少夫人身怀六甲,胎象虽稳却也不宜久待,今日前来国公府凑个热闹见礼已是尽了心意,眼下便该告辞回府静养了。
谢枝云眉头一拧:“急什么,我才刚到,坐下喝杯茶再……”
“少夫人!”那嬷嬷立刻打断她,声音压得极低,“夫人出门前千叮万嘱,只能出来半个时辰,若是超了时,往后……您就再也别想踏出府门一步了,一切要以腹中孩子为重啊。”
若不是因为镇国公府有观音象,夫人根本不会点头。
结果来了这儿才知道,观音象是子虚乌有。
当然得快些回去。
一股邪火直冲谢枝云的头顶。
她穿越过来近半个月,天天被关在将军府那四方院子里,像只母猪一样被圈养着,除了喝安胎药就是喝十全大补汤!
她才十八岁!
在现代还是个高中生!
在这里却要天天养胎,养个鸡毛啊!
她真不想要这个娃。
可念头一转,想到这落后的古代,医疗水平约等于零,如果不小心摔流产了,她怕一命呜呼。
权衡利弊后,谢枝云狠狠咬了咬后槽牙:“回就回。”
她朝老夫人福了福身。
正转身要走。
突然,江臻站起了身:“将军少夫人。”
谢枝云疑惑地回头,看向那位素未谋面的夫人,不知何故,竟觉得有些眼熟。
江臻才朝前走了一步。
就被将军府嬷嬷给拦住了:“这位夫人请留步,我家少夫人身子重,不便离太近。”
那防备的姿态,显然是怕有人对将军府这金贵的遗腹子不利。
江臻与谢枝云对视:“外人都道,红配绿,俗不可耐,我却一直觉得,红色炽烈,绿色生机,若能搭配得当,譬如……春日海棠映新叶,反倒有种旁人不懂的蓬勃张扬的美。”
周边的众人微讶。
都不懂,这位身份略低的俞夫人,为何突然来这么一段长篇大论。
盛菀仪更是蹙起了眉。
这江氏,是得了失心疯么,在将军少夫人面前讲这些。
虽然辅国将军已经死了,但乃是为国战死,圣上哀痛,直接给遗腹子封了爵位,这份殊荣,让谁都不敢小瞧了去。
惹怒了将军少夫人,俞家怕是会受影响。
谢枝云如遭雷击般。
高中时,她偏爱红绿搭配,没少被人暗中嘲笑审美奇葩,甚至被一些嫉妒她容貌的女生当面讽刺,白瞎了一张脸。
只有江臻,曾用一模一样的话语安慰过她,肯定了她的独特。
谢枝云的瞳仁剧烈紧缩,身形都有些不稳。
在她错愕之中,江臻悠悠开口:“将军少夫人,我姓江,叫江臻。”
轰!
一声惊雷在脑中炸开。
裴琰笑嘻嘻上前:“我叫裴琰。”
苏屿州带了些急切:“我是苏屿州。”
谢枝云彻底愣住了,巨大的信息量让她的大脑几乎停止运转,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少夫人,时辰到了!”那老嬷嬷见谢枝云神色不对,生怕节外生枝,几乎是半强迫地搀扶着谢枝云的骼膊,“该回去了!”
谢枝云被丫环嬷嬷簇拥着往外走。
她茫然又急切地回头,目光死死地锁在江臻三人身上,嘴唇翕动着,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可却身不由己地被迫朝着大门外离去。
谢枝云的身影都看不见了。
江臻三个人还齐齐看着那个方向,许久,才收回视线,三人对视一眼,接下来,得找个僻静的地方好好聊聊接下来怎么办。
裴琰大大咧咧道:“祖母,后花园养了几条锦鲤,我带俞夫人和苏公子去看看。”
老夫人客多,自是不留他们几人,点头应允。
然,还不等三人出宴厅。
一个门房突然领着一个中年汉子进来了。
那汉子约莫四十多岁,身材壮实,穿着一身沾着些许油污和暗红血渍的粗布短打,浑身散发着一股难以忽视的腥臊,正是刚宰杀完牲畜后留下的气味。
他一进来,与这满堂锦绣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周围的贵妇纷纷掩鼻。
“这是何人?”
“看打扮象个屠户,镇国公府的宴会,怎会让这等贱民踏入?”
“让这等人冲撞宾客,不太象镇国公府的规矩……”
那被领进来的汉子正是江屠夫。
有人给他传消息,说臻丫头在镇国公府冲撞了贵人被扣下,他心急如焚,顾不得换下干活的行头就急匆匆赶来。
此刻进了这他从未想象过的富贵之地,又见女儿江臻好端端地站在那里,衣着整洁,神色从容,他立刻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倏地惨白。
他转身就要逃。
然而,一直跟在江臻身边的珍珠突然大声喊道:“江家老爷,您怎么来了?”
宴厅的人瞬间反应过来。
“哪个江家?”
“还能是哪个,俞府原配不就是姓江?”
“天啊,原来这就是俞府原配的父亲,竟真是个……杀猪的?”
“难怪俞大人从不让原配露面,这也太、太不上不得台面了,有这样的岳家,简直就是耻辱!”
“淳雅老夫人给那原配脸子,她倒好,居然让其父擅闯宴会,坏了国公府的消寒宴会,真是罪该万死。”
“……”
盛菀仪唇角弯起。
当众被人揭开遮羞布,这江氏,应该后悔来镇国公府了。
她本以为会看到江臻惊慌失措的模样,一回头,却见她面色从容地走向那恨不得缩成一团的江屠夫,声音清淅:“爹怎么过来了?”
一旁的俞昭看到这一幕,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
他简直要疯了!
江臻这个蠢妇,她怎么敢?
她怎么敢让这个一身腥臭的杀猪匠出现在这里,还当众喊爹?
俞家的脸面,他俞昭的脸面,今日算是被她父女二人彻底丢尽了!
忠远侯夫人将俞昭的窘迫尽收眼底,笑了笑。
经此一事,江臻这低贱的出身算是被坐实了,日后这京城里的高门宴会,谁还敢邀请她?
俞昭怕也是恨透了这蠢妇,最好不声不响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