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热闹的街道,江臻先到铺子这看装修进度。
一进门,眼前便壑然开朗。
原本厚重的墙壁被砸出了数十个窗格,格局大变,午后的阳光毫无阻碍地倾泻进来,将整个空间照得亮堂堂堂,与之前昏暗逼仄的感觉判若两处。
魏掌柜笑着迎上来:“夫人来了,现在,就等着定制的云母片一到,镶崁上去即可,进度比预想的还要快些。”
江臻对这个改动相当满意。
她正要与魏掌柜说几个细节,突然,外面响起脚步声,一个粗重的男人声音响起:“魏掌柜,这位夫人是你们东家吧?”
魏掌柜笑容消失,介绍道:“夫人,这位是隔壁新开笔墨斋的付掌柜。”
江臻淡淡点头。
她听杏儿说过,这位付掌柜背景不浅,手段更是强势。
为了揽客,他不仅用低价挤兑周边小店,还派人日日守在别人店门口,见到有客欲进,便半拉半劝地将人引到自己店里。
另外,他还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一批时下文人士子追捧的限量版姚氏澄心堂纸,扬言只有他家能拿到货,更是吸走了绝大部分生意。
江臻这个嫁妆铺子就在他家隔壁,受影响极大,以至于,从原先小有盈利,到现在,入不敷出。
“夫人这是想重新盘活这个铺子?”付掌柜摇摇头,“砸这么多窟窿,倒是亮堂了,可这不成四不象了吗,依我看啊,夫人这铺子位置尚可,就是夹缝生存,格局太深,做什么买卖都嫌别扭,再怎么折腾也是白费力气。”
魏掌柜脸色一冷:“这就不劳付掌柜费心了。”
付掌柜走到江臻面前:“不如这样,夫人把这铺子盘给我,价格嘛,自然不会让你吃亏,我正好缺一间够深的画室,夫人也省得再往里搭银子,如何?”
“不卖。”江臻道,“杏儿,送客。”
付掌柜脸上堆满了不屑:“夫人,我可是好心给你指条明路,我就一句话,你这铺子,做什么赔什么,等你折腾光了本钱,再想卖,可就不是这个价了。”
“这边请!”杏儿不由分说将他往外推,“慢走,不送!”
魏掌柜看着江臻凝眉不语,心中不免忐忑。
他小心翼翼地道:“夫人别往心里去,这姓付的就是为了膈应人,口出恶言罢了……”
江臻缓缓摇头,她目光再次扫过那些引入充沛光线的窗口,以及店铺颇为进深的空间布局,静静思索起来。
“我觉得付掌柜刚才有句话,说得倒是不错。”她弯唇一笑,“他说这铺子深度足够,适合做画室,用来赏画,我之前只想着如何让铺子亮堂,如何陈列货品,却忽略了这空间本身的优势,他提醒了我。”
她踱步到最里侧,“如此敞亮又深邃的空间,若只是在沿墙摆满货架,确实浪费了,可以用我们造出来的纸,写文写诗,装裱挂上去,供作鉴赏。”
魏掌柜眼睛先是一亮,随即又露出难色:“夫人此计甚妙,只是,这悬挂的书法,须得是名家真迹,或是极具风骨的作品,方能吸引人驻足。”
他说到这里,话语一顿,带着几分尤豫和试探,道,“说起来,大人的书法,笔力遒劲,在这些学生中备受推崇……”
他口中的大人,指的是俞昭。
江臻转开话题:“这些墙壁都空出来……”
忙完后,她径直到了江家。
院子里,几个用石板仔细封盖住的发酵池已经有段时间了,她示意江屠夫掀开一角查看,一股混合着草木清冽与微微发酵酸气的独特味道弥漫开来。
池内的原料已经软化,颜色加深,呈现出一种均匀的深褐色。
江臻道:“爹,纤维已经分离得差不多了,明天一早,我们就可以开始第二步,蒸煮制浆。”
江屠夫不懂这些门道,只知道点头。
下一步就是最关键也最需要技巧的环节,抄纸,这是内核技术,请来的工匠难保不会泄露秘方,靠不住。
她静静思索着,脑中慢慢浮现出一个身影,原身的大姐,江素娘。
江素娘是家中长女,因是大姐,既要帮父母操持家外,又得保护被人轻视欺辱的妹妹,练就了一身力气,有股远超常人的稳当劲儿。
如今已嫁人妇,干的也不是绣花洗衣的营生,时下有个职业,叫劈柴妇,专给人劈柴,可想而知大姐的力气有多大。
江臻让杏儿去请大姐。
大姐嫁的不远,嫁给了一个在码头扛货的苦工,夫妻二人都是卖力气挣钱。
不过两刻钟,江素娘就跟着杏儿匆匆赶来了,她比江臻年长八岁,常年劳作让她皮肤黝黑,手掌粗糙。
她大口灌了一碗水后。
这才惊讶望向江臻:“四妹,咱俩是多久没见了,我咋感觉你好象有些不一样了?”
这两年原身回娘家极少,上回四姐妹见面,还是几个月前的端阳节。
江臻笑着寒喧了几句。
然后将她带到后院早已准备好的一副简易抄纸帘架前:“大姐,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这事关我以后安身立命的根本。”
江素娘最是疼爱几个妹妹,立即道:“你只管说,只要我能做到。”
江臻拿起抄纸帘,在水中做了几个仿真抄纸的动作,强调道:“……最关键的就是这个抄的动作,手腕用力要均匀,不能让浆水晃荡,这样才能捞出厚薄一致,平整光滑的纸页……”
她纸上谈兵有一套。
但实际上,腕力不太足,这个动作做起来有些滑稽。
江素娘卷起袖子:“我试试。”
她学着江臻的样子,将帘子平稳地浸入水中,然后手腕发力,稳稳抬起,水面只是微微荡漾,帘子上的水均匀滤下。
动作竟比预想的还要稳当。
她又反复练习了几次,一次比一次熟练,一次比一次迅速。
江臻惊呆了。
大姐这天赋,简直是为抄纸而生的大力气。
她神色郑重道:“大姐,我准备开一间纸坊,这抄纸的活计,是内核,不能假手外人,只能找自家人,工钱绝不会亏待你,比你日日砍柴劈柴要轻省些,你看如何?”
江素娘几乎没有尤豫,重重地点了点头:“只要四妹你信得过我,这活我接了。”
四妹嫁了读书人后,慢慢开始会读书写字,是整个江家学问最高的人,自然是四妹说什么,那就是什么。
两姐妹正说着,大门被敲响,是裴琰和苏屿州结伴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