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臻照旧是傍晚回俞家。
珍珠琥珀害怕再被带去卖猪肉,干活十分尽心,她刚进院子,饭菜就已经热好了送上桌来。
进初冬后,天黑的越来越早,刚用膳结束,外头已经黑了。
因江臻近来常常晚上看书写字,杏儿怕她熬坏眼睛,便点了好几根蜡烛,屋内被照得十分亮堂。
铺纸,研墨,开始下笔。
杏儿坐在边上,看了一眼,惊叹道:“我从前怎么没发现夫人的字这般好看?”
江臻笑:“你还能看懂字?”
杏儿得意道:“我跟了夫人两年,当然认得几个字,夫人可别小瞧了我去。”
“好。”江臻将从陈大儒那儿带回来的手稿,抽出一本递过去,“从今儿开始,我写字的时候,你读书,我的耳朵不能闲着。”
杏儿:“……”
忽的,琥珀在外汇报道:“大夫人,二爷来了。”
江臻放下笔,合上卷案,迈步出去:“这个时辰二弟怎么来幽兰院了?”
俞晖站在台阶下,怀里抱着两匹布递上前:“天气转寒,大嫂该添衣了,也不知这布匹的颜色大嫂可喜欢?”
夜色浓郁,江臻看不太清是什么颜色。
她本想拒绝。
但随即想到,原身刚嫁来俞家时,俞晖和俞薇静身上的冬衣,都是原身亲手缝制,她收两匹布不算过分。
她示意杏儿接过。
俞晖尤豫了一下道:“我还是决定留在京城了,想做点正经小生意,大嫂觉得如何?”
江臻问:“你心中有主意就好。”
俞家的事,她不掺和。
俞晖的唇张了张,许多话只能咽回去。
一大早上,江臻看了半本书后,才去安康院请安。
走进院子里,见所有下人喜气盈盈。
杏儿听了一耳朵,随即高兴起来:“夫人,是小少爷被陈大儒收下当学生了,真是大喜事儿。”
江臻一脸淡漠进正厅请安。
俞老太太正搂着俞景叙:“我的乖孙哟,果然聪慧过人,这次能被陈大儒选中,真是给我们俞家挣了大脸面了!”
她一抬眼,瞧见江臻进来,话锋却是一转,“若不是菀仪平日悉心教导,严厉督促,叙哥儿哪有今日的造化?”
她轻轻拍了下俞景叙后背,“叙哥儿,你得记住你母亲为你耗费了多少心血,日后定要加倍孝顺你母亲,听见没有?”
俞景叙的馀光瞥见了江臻。
他从江臻脸上,没有看到一丝一毫的喜悦。
从前他哪怕只是得了先生一句夸赞,娘亲都会高兴许久,甚至喜极而泣。
如今他成了陈大儒的学生,多少人想要而不能的大运,落到了他头上,娘亲为何毫无反应?
他记起来。
这阵子以来,无论任何事,娘亲永远都是这么淡漠。
好似,这一屋子人,都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见他的馀光一直落在江臻身上,盛菀仪开口道:“叙哥儿,既已定下,往后每日上午便照旧在青松书院,下午则去陈府受教,定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光扬门楣。”
俞景叙掠过江臻,走到盛菀仪身前:“儿子定当努力进学,孝顺母亲,不负母亲期望。”
盛菀仪又叮嘱了几句。
等俞景叙回过头时,发现江臻请安结束后,竟直接走掉了,话都未曾同他这个儿子说上一句。
“时辰不早了,我先去书院了。”
俞景叙到青松书院门口时,正好碰见了刚下马车的苏珵明。
他正尤豫着是否要主动开口。
苏珵明却已经看见了他,几步跑了过来,真心实意地说道:“景叙兄,听说你被陈大儒选为学生了,恭喜你。”
俞景叙看到了他眼底的真心,莫名觉得亲近了一些,大胆了许多问道:“你……你为何没去参加考核?”
苏珵明语气轻松:“我曾祖父说我年纪还小,不急着给我那么大压力,让我先在青松书院开蒙就好。”
俞景叙心底漫上难以言喻的羡慕。
不用背负沉重的期望,可以一步一步慢慢来……这种感觉,对他而言太过遥远。
“我才羡慕你呢。”苏珵明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我记得你总戴着一个特别精致的荷包,上面的绣活可好了,是你娘亲手做的吧,你娘亲那么疼你,而我,从不知道我娘长什么样子……”
他不想提难过的事,视线扫过去,愣住,“咦,今天怎么没戴了?”
俞景叙的唇角僵了一下。
那个荷包……是娘亲在他更小的时候做的,针脚细密,图案别致。
可后来,随着他渐渐懂事,知晓了生母出身低贱,听着府中下人偶尔的窃窃私语,他便觉得那荷包也带上了一股洗不掉的猪血腥气,生怕被同窗笑话,于是早已偷偷收起……
他含糊地应了一声,迅速转移了话题,目光落在苏珵明书袋系带上那个崭新的银平安扣上:“你这个平安扣……挺别致的。”
一提到这个,苏珵明立刻来了精神:“这是我干娘送我的见面礼,说戴着保平安,我干娘人可好了,特别温柔,说话也好听,我可喜欢她了,我干娘家有个很大的院子,有蚂蚁,有小鸟儿,有时候还有野猫野狗蹿进来觅食,特别有趣……”
不知为何,俞景叙想到了江家。
随即他嗤笑。
苏家唯一的重孙,怎可能踏足江家那种肮脏之地,想来,苏珵明嘴里的干娘,应该也是京中哪个门阀望族的贵夫人……
有些人,出生就站在最高处。
而他,需要付出成千上万倍的努力,才能与之并肩。
还好他成了陈大儒的学生,未来他的成就未必低于苏珵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