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江臻照惯例去安康院请安。
走到院门口,就见盛菀仪正被一群丫环婆子簇拥着走来,她今日穿着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袄,头戴赤金嵌宝步摇,环佩叮当,排场极大。
相比之下,江臻身边只跟着一个杏儿,显得格外冷清。
守在门口的田妈妈见到盛菀仪,脸上堆起笑,躬身道:“夫人来了,老太太正念叨您呢。”
随即才转向江臻,“大夫人。”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
俞老太太正靠在榻上喝茶,见到盛菀仪立即露出慈爱的笑容,正要说话,就看到了后面的江臻,那笑容淡了些。
江臻弯唇道:“老太太先前感染风寒,头风发作,儿媳心中甚是忧虑,不想今日,老太太气色竟如此红润,想必是盛妹妹侍疾周到,药到病除,真是辛苦盛妹妹了。”
俞老太太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她前日不过是借口装病想拿捏江臻,哪来的什么侍疾?
至于盛菀仪,更是影子都没见到。
应该说,盛菀仪进门至今两年,除了晨起请安,其馀时候,从未在身前伺候过。
这样一比,还是江氏这个儿媳更贴心。
盛菀仪淡淡看了眼江臻。
从前,只要她在的地方,这江氏从不敢言语,就象不存在。
而今,居然敢出言挑衅。
因为失去了叙哥儿,没了寄托,便开始发疯了么?
一个失智的粗鄙妇人,她懒得计较。
“昨日府中事务繁杂,既要核对帐目,又要准备冬日各院的衣裳份例,实在是抽不开身。”盛菀仪淡声道,“老太太素来体恤,定不会怪罪于我。”
江臻笑了笑:“妹妹如今掌家,确实辛苦,说起来,我怀叙哥儿那会儿,身子重,行动不便,也正赶上母亲染恙,那时家中艰难,别说提前置办冬衣,便是抓药的钱,也需我熬夜做些绣活才能凑齐……饶是如此,晨昏定省,伺奉汤药也丝毫不敢怠慢……”
忆起往昔,俞老太太面色有些复杂。
当初俞家穷,住在破旧的老屋里,挺着大肚子的江臻,白天在笔墨铺子经营,晚上就着昏暗的油灯赶制绣品,同时还要惦记着给她煎药……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江臻身上。
这才注意到,已是深秋,早晚寒凉,江臻身上还是一件半旧的湖蓝色单衣,衬得身形有些单薄。
再看看旁边的盛菀仪,珠光宝气……
俞老太太有心想让下人拿些体己出来,补贴给江臻。
但,盛菀仪在此。
总不能,因为旧情,而得罪忠远侯府。
盛菀仪唇色苍白。
江臻那番话,她只听见了最尖锐的一句,那就是,怀着孩子……
她自幼体寒,大夫曾隐晦提及于子嗣上极为艰难,这也是她堂堂侯府嫡女,却选择嫁给俞昭这等寒门新贵的重要原因。
否则,以她的身份,何须来做什么平妻。
没有孩子,是她最大的痛。
但,那又如何……
江氏拼了半条命生下的儿子,如今还不是规规矩矩地喊她母亲?
盛菀仪的唇很快恢复了血色。
就在这时。
一个管事妈妈满脸喜色地快步进来:“老夫人,夫人,镇国公府派人送来了请帖!”
俞老太太猛地起身。
镇国公府,那可是京城顶级的勋贵望族,门第比忠远侯府还要高上一截。
这样的钟鼎世家,居然给俞家送请帖?
“快,拿给我看看。”
老太太激动到声音发颤,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着穿哪件衣裳登门了。
盛菀仪眼中掠过惊讶。
虽说她出身侯门,但已是下嫁,以俞家目前的门第,按理说根本够不上镇国公府的边儿。
难道说,是因为她爹爹近来得了圣上几句夸赞,镇国公便想提携夫君一二?
她抬起头,看到老太太那副喜形于色,恨不得立刻宣扬得全京城都知道的做派,心底升起一股鄙夷。
真是上不得台面。
她开口:“老太太,镇国公府的宴请非比寻常,规矩大,往来皆是顶级勋贵,您年事已高,还是安心在府中休养,免得……届时劳累。”
言外之意,就是别去了。
俞老太太神色讪讪。
虽内心不满。
但并不敢反驳。
盛菀仪不再理会,她优雅地伸出手,接过那份制作精美的请帖,拆开了封口的火漆。
然而。
当看清帖子上的内容时,她脸上的从容瞬间凝固,瞳孔骤然收缩,象是看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东西。
“怎么了?”俞老太太鲜少见她这般失态,凑过去看了眼,念出声,“谨邀俞府夫人江氏,于明日过府一叙,品茗闲话,落款,淳雅夫人。”
众人都知,淳雅夫人,是朝廷给镇国公府老夫人的封号,全京城有封号的诰命,不超过一只手。
这样的顶级贵妇人,竟亲自下帖,邀请江氏。
这可能吗?
俞老太太呼吸都有些不稳了。
盛菀仪半晌才回过神,她高傲孤冷的目光,头一回,毫无保留的落在江臻的身上。
她审视般开口:“你何时结识了淳雅老夫人?”
江臻依旧是那副平淡的样子:“并未结识。”
盛菀仪手指一顿:“莫非……姐姐此前冲撞了裴世子,淳雅老夫人最是护短,此番邀你过府,名为品茗,怕是要亲自替孙子寻个公道。”
俞老太太如遭雷击。
是啊,江氏一个底层粗鄙妇人,怎么可能入得了淳雅老夫人的眼?
定是上门去给世子爷磕头认罪。
一想到江臻可能给俞家惹来滔天大祸,她怒火顿生:“我们俞家祖上积德才换来昭儿金榜题名,竟要被你给拖累了,你个丧门星也配登淳雅夫人的门庭?”
“镇国公府这样的勋贵,最是讲理,怎可能如我们俞家一般,不分青红皂白便给人定罪。”江臻抬眼,“若真要问罪,一道指令下来便是,何须如此大费周章,下帖邀请?”
老太太被堵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却再也骂不出,她憋了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你倒是愈发牙尖嘴利了,我不管你到底做了什么,总之,去了国公府,给我谨言慎行,莫要丢了我们俞家的脸面!”